沅湘一路疾行并未耽搁，屠龙族人自小学的就是轻功疾走的本事，普通人要走三天的路程，而放到他们身上只用一天便能抵达。

沅湘的身影犹如一只胡蝶般轻盈灵动，从荒无人烟的山林里走出，渐渐开始见得到一两个砍柴夫的身影，一路向东行走，行人渐多，有赶着牛车的，也有挑着担子的。放眼望去，远处有一小镇，镇上炊烟袅袅，镇里的市集热闹喧嚣，阡陌蜿蜒，人头攒动。沅湘走到热闹的市集里，与人群擦肩而过，几个娃娃追逐嬉戏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货郎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在沅湘耳畔纵横，这人间烟火如此真实，映衬的仿佛山林里的日子恍然如梦一场。

沅湘停在了一间名为瑞丰祥的绸缎铺子门口，四下望着，猛吸一口气，一副慷慨就义的神色迈步进了铺子。

铺子里哪里有什么客人，只有个蓄着八字胡须的老货郎，耷拉着脑袋正在打盹，偶尔有人停顿站在门口朝里面看看布料，他也不站起来招呼人家进去，打个哈欠一副扰我清梦的模样。

老货郎斜眼瞧见沅湘进来，皱起了眉头，：“这次跑了这么久，估计作的不是小祸。”

沅湘陪着笑脸，应和着：“不会，不会......您歇着您歇着。”就想往屏风后面走，她手紧张的冰凉，心也突突的跳着，身后的老货郎挺直了身子，挠了挠头皮扬声说：“你从哪里出去的，现在就从哪里进去，你从我这里进来，又没法录入注明，到时候出了岔子，被上面知道了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老货郎说着拿起了手边的一本皱的有些卷边的厚本子，舔了舔手指头，一页页的翻着：“咱们族里的人进进出出，采办事宜，我这里都是录入的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他的眼皮一撩，看着面前的沅湘皱起了眉头：“回回到你这让我犯难！”

沅湘回过头去，硬挤出笑脸道：“王平叔您别气，光天化日的我哪儿敢从结界那进去呢，你就行个方便，再通融我一回吧，大不了下次我再给你带桂花酒喝，这次出去的时间久，带出来的银钱都花光了，这才忘记给你带酒的。”

“我现在说的是酒的事情吗！”王平皱着的眉头越来越深，他高声的说着，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沅湘朝着王平赔着笑脸，一副可怜模样。她把桌子上的茶壶提起，将王平面前的茶碗添了些茶水。

王平不住摇头：“要不是看在当年受过你爹的恩佑，我早就跟上面揭发你这顽劣行径了，咱们族里人人都呆的住，怎地就你总疯跑出去？外面有什么好的？”王平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外面过路的行人，声音压低：“外面那些人，你看着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复杂的很！”

“是了是了，平叔我知道错了，你就再帮我一次吧。就只当没见到我，你帮了我这么多回，也不差这一回，你也知道，白天人多，我若从结界那里用咒进去，我势必会惊动族里人的。”

“哼”王平白了沅湘一眼，“嘭”的合上了本子，朝他摆了摆手：“没有下回啊。”

“谢谢平叔，平叔你真是个大好人！”沅湘说着进了屋子，屋中四面墙上皆是架子，上面放着琳琅满目各色绸缎，沅湘走到一处绸缎架子前，嘀嘀咕咕的念了几句短咒，架子变成一道暗门，沅湘入了门中，里面是一石洞，脚下的石阶布满了青苔，若是脚下没有功夫的人在这又潮又滑的石阶上，怕是站都无法站稳。

沅湘下着石阶如履平地，约莫半晌之后渐渐前方有微弱亮光，随着亮光出去，竟是另一片广阔天地。

这风景更胜俗世。

沅湘站在悬崖峭壁之上，往下俯瞰郁郁葱葱的林海，鸟儿盘旋鸣于空寂，巍峨群山相连，苍翠峭拔。这里便是屠龙族上古以来的栖息之所。

一切那么的真实，却又那么的虚幻。

沅湘凝神念咒，虚空之中仙鹿腾云而来，沅湘驾上仙鹿，耳畔风起，裙摆飘扬，她附**子，小手轻柔着仙鹿的脖颈，又将脸贴了上去。仙鹿的绒毛软软的，沅湘觉得鼻尖痒痒的。

只一会儿功夫，仙鹿便落在了一处小溪边上，沅湘跳了下来，仙鹿低头饮水，沅湘朝着前方炊烟袅袅的一户户房屋间走去。

终于回到了家中，却没见到乌石伯伯的身影，她蹑手蹑脚的想去大长老常去议事的天罡堂瞧瞧，想着远远看看大长老的心情如何，到时候自己也好有个准备。刚走半路却忽听得背后熟悉的声音叫住她。

“湘湘？是湘湘么？”

沅湘回头，见一娉婷少女立在海棠花树下，此时花期海棠花开正盛，更衬得少女秀雅脱俗。

沅湘笑着朝那女子的方向跑去：“玉瑶，我可想死你了。”

玉瑶莞尔一笑：“少来，每次回来都是这般说辞，若真想我，怎的一去数月不见人影，我看你是喜欢外面多过喜欢咱们族里才是。”

沅湘叹了口气，垂着头道：“玉瑶，我又闯祸了。”

玉瑶毫无半点意外，静默不语的等着沅湘说下去。

沅湘环顾四周，拉着玉瑶向空旷的小溪边跑去，二人来到溪边，坐在青青草地上，沅湘将那夜偷跑出去的原委一一道尽，又讲了山中的奇遇。

待她讲完，玉瑶半天都没有回应，沅湘坐在地上环抱双腿，望向玉瑶，见玉瑶微微发怔，半天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沅湘拍了拍玉瑶：“怎么啦你，想什么呢？”

玉瑶蓦然一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俯在沅湘耳边轻声说道：“此事你绝不可再提！若被外人知晓，你私自放龙......”玉瑶突然停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知道的，你当我傻么。”沅湘垂手轻抚着地上的嫩草继续说道：“若被旁人知道了，我怕要被挂在锁龙柱上烧死的。”

屠龙族的人，亘古以来，因屠龙而生，为屠龙而死。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宿命与信仰。容不得半点亵渎与质疑。

玉瑶纤手轻柔的落在沅湘肩上道：“丢马一事，倒可不必忧心，你走后没多久，大长老便率众人去捕龙了，听说在西南，东北，都发现了龙的踪迹。族里男丁全部出动了，至今未归。大长老暂时也顾不得战马之事了。”

“真的！？难怪我回家都没见到乌石伯伯。原来他们都去捉龙了！”沅湘直起了腰，兴奋的握住玉瑶的手臂。

玉瑶点着头，揉了揉沅湘的脑袋。沅湘如释重负，仰身躺在草地上，双手合十，轻声念到：“老天爷保佑，保佑我们一定要抓到龙啊！”沅湘知道，每次抓回来的龙，长老总是要闭关修炼的。这修炼每次少则一载多则数载。沅湘想着兴许等长老出来这战马的事早就抛诸脑后了。

碧波荡漾，芳草萋萋。

两个少女就这样安静的坐在溪边享受着和煦的阳光。没有人说话，也不觉异样，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深浓，早已不需要刻意的寒暄。

玉瑶望着远方楞了半晌，面上忽有愁云拂过：“湘湘，我前几日又梦见那个人了。”

“真的？”沅湘坐起身子，来了兴致：“这次看清楚那人相貌了吗？”

玉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看不清容貌。还是那样立在坟前满面是泪，一遍遍喊我的名字。我心痛如绞，也跟着垂泪，想发出声音问一问他是谁，却无半分力气，挣扎了半天从梦中惊醒，摸摸脸上也满是泪痕。”

沅湘抿着嘴握了握玉瑶手臂，没说什么。

“湘湘，你信人有前世么？”玉瑶望着湖面，像是问沅湘，又像是在问自己。

沅湘想了想点点头：“我信。”

“为何？”

“你忘了我刚和你说的那几个魔界妖物了？我想，坏人死了，便是变成那些脏东西，好人死了有的上了天上，不好不坏的死了，就再转世投胎了呗。”

“那我前世，应是个不好不坏的人。”

沅湘看着玉瑶道：“你想过出去找他吗？我可以带你一起偷偷出去。”

玉瑶一怔，低下了头：“只是一个梦而已。谁又会相信，又会当真呢？况且，我连他相貌都不知道，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呢？”

沅湘道：“若是有缘之人总会找得到的。”

玉瑶道：“每次梦里魂牵梦绕醒来以后心里总是空的难受。黄粱一梦，谁会当真呢，还有两年，我便到了该被司缘阁指婚的年纪，我们世代不可与外界婚配，屠龙族的男丁世代捕龙，女人相夫教子繁衍生息，这是我们的命，我们只能认命。”

沅湘低头捡起脚边一枚小石子，举手扔向水面，噗通一声，泛起阵阵波澜，半晌又归于平静，她望着湖面怔怔开口：“我才不要认命，不管是谁，没人能替我定命。我阮沅湘将来要嫁的必定是我倾心的男子才行。”

玉瑶望着沅湘，柔声道：“乌石伯伯深受长老信任，他在咱们族里地位崇高，将来你想嫁与谁家，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像我这样毫无战功的寻常人家，命数自然是别人定的。”

沅湘道：“可你同我说过，你娘亲生你之前曾经梦见过一个美人儿，那个美人儿来到她面前，告诉她我今生注定将做你的女儿，可是，要给她取名叫玉瑶，美玉的玉，瑶池的瑶，说完她就醒了，这分明就是你前世来托梦，你执着于这个名字也许就是抱着来世相认的打算。若你轻易认命，你对得起自己前世的良苦用心吗？”

玉瑶没有回应，只是痴痴的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她幽幽开口：“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一个男子，倘若...被我遇见，今生，我再不会让他掉半滴泪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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