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坐在桌前将披风上的帽子摘下，这才看清此人正是乌石。

乌石思忖良久开口道：“我不想把湘儿也牵扯进来。楚歌夫妇唯这一女。”

白云卿淡淡道：“自她中了锁魂钉那一刻，就已经牵扯进来了。”

白云卿沉吟一会儿，方才朗声道：“那日山中，我曾故意臂膀受伤，我本料想，我对其现了真身，沅湘也会察觉到，必当告之与蒙冲，待到蒙冲赶来，我也可趁其不备，一网打尽。”

乌石倒抽一口冷气道：“怎能如此冲动，蒙冲诡谲绝不会轻易就范，我们十年部署，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白云卿只缓道了一声：“有时候，也要事急从权。”

“哎。”乌石叹了口气，饮尽了杯中酒：“也是怪我一个没看住，她竟偷偷将青霄的红鬃焰马偷骑了出去，这才险些闯了祸事。”

白云卿眉宇之间却有浅笑：“你看不住她的，她生性自由，从小就是。”他沉吟片刻又问道：“可曾有人察觉？”

乌石道：“未曾察觉，与我们先前料想的一样，他们以为本是那红鬃焰马引你们而来。”

白云卿目光略显担忧：“只是沅湘长久不得回去，恐引疑虑。”

乌石挥挥手道：“湘儿本就与大长老极少照面，况且她常年跑出去玩耍，周遭邻里只有一户人家，不会多嘴。门外把守的王平也是自己人，应该不会出事。”

白云卿颔首，低声问道：“不去见见她么，她就住在此处。”

乌石心里一软，多年照拂早已将沅湘视若己出，怎么能不想见呢，可却还是咬咬牙道：“不去了。见了这丫头准又问东问西的问个没完。”他顿住，长叹一声：“我教她功夫傍身，默许她外出闯荡，本也是觉得屠龙族早已是是非之地，倒不如早日熟悉外面的生活。不过湘儿在你这也好。我做事也能少去很多后顾之忧。只是这丫头生性顽略，做事莽撞冒失，若有什么得罪于你的地方，你多多担待，她孤身一人，以后还愿你多多照看于她，护她平安周全。”

白云卿看着乌石如若托孤，心下一凉，应声道：“我护她平安自是应当。只是...”白云卿望着乌石面色凝重：

“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乌石长叹一声，想到早年与阮楚歌义结金兰，肝胆相照的日子，心中热血蒸腾，他紧紧攥住手中酒杯：

“这十几年里，我卧薪尝胆，不曾娶妻生子，为的就是做事能够了无牵绊。”说完仰头饮下杯中酒。

“乌兄，沅湘虽然无父无母，若非自幼得你慈**育，哪里有这天真烂漫，善良无邪的性子，她偶尔在这院中与轻缘玩耍，常听她说起你来。若连你也舍她而去，她就当真是孤苦无依了。”

乌石面上露出哀伤，隔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对了，荆州阮氏，你可曾查到一二？”

白云卿一怔，心中不禁想到，如若被乌石得知自己已查到些眉目，他日后形事更无牵挂，唯恐他有恙，只能缓道一句：“未曾查到，年深日久，许是找不到了。”

乌石心里怆然一片暗自细想，湘儿这孩子无父无母，在这人世间就只有我一个亲人，若我以后有个三长两短，她连个家人也没有了，但愿能够查得到楚歌生前的家眷，这样，这孩子至少还会有个家。他低声道：“还是麻烦仔细查一查。”

白云卿点头。

乌石思量了一会儿，又道：“还是有劳你把蒙冲的事情告诉沅湘吧，免得这丫头又天天想着偷跑回去，只是...当年楚歌之死的内情，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湘儿。”

白云卿道：“我懂。心中存恨，再难快活。”

“当年若不是楚歌死的蹊跷，我也不会心存怀疑，顺着他生前留下的蛛丝马迹才查出了大长老的来历。这丫头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必当要为楚歌报仇雪恨，楚歌的仇，自有我这个做兄弟的来报，若沅湘有恙，他日九泉之下，我无颜面对楚歌夫妇。”

白云卿点头。

乌石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情严峻：“蒙冲现在越来越心急了。自你们来到这鹤寻真人的仙山道场，许久没有抓到一条年长的龙了。我已经感觉到他的癫狂了。”

白云卿目光里却露出了锐利的锋芒：“癫狂得好，越是癫狂，越是容易找到把柄。不然上一次，怎会派全族男子尽数出动，给了我们毁法器的机会。”

白云卿举目望着高悬的残月：“快了，事情就快见分晓了。”

当沅湘朦胧醒来时候，看看自己的被角，心里蓦地一惊，她坐起身子愣愣的看着被子被盖好的样子。

“乌石伯伯.....”沅湘暗自喃道。

沅湘睡觉常常不老实，乌石偶尔起夜会来到沅湘的房中给她将被子裹好，这样裹被子的样子，她太熟悉了。她霍地起身，跑到厅中摇晃着还呼呼大睡的苏轻缘问道：

“小圆圆，你快醒醒。”

苏轻缘被猛地晃醒，迷迷糊糊的嗯了两声。

沅湘依旧摇晃他：“我问你，昨夜可有何人来过？”

苏轻缘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没有啊。”

“你确定？是不是你睡得太沉？你好好回忆一下。”沅湘继续摇着苏轻缘。

苏轻缘睡意彻底被沅湘摇没了，揉了揉眼睛不悦道：“没有没有，都说没有了。”

沅湘依旧不信，她跑出院子见到庭院里打扫的蝉儿又拉着她问：“蝉儿姐姐，你看见昨夜有外人来过吗？”

蝉儿拿着扫帚，想了想道：“昨夜并没有外人来过。”

沅湘又问：“白云卿在哪？我有话要问他。”

蝉儿道：“少主平日白天都是在海底金殿议事的。”蝉儿面露难色，轻声问：“姑娘要去海底找少主么？”

沅湘想了想，下面那么多条龙对她要杀要剐的，她光明正大的跑去找他，确实不太妥当。

“他晚上还会过来么？”沅湘问道。

蝉儿想了想道：“素日老夫人在世时，少主肯定是每日都会回来陪老夫人用饭的。只是现在老夫人已经仙逝了，蝉儿也不晓得少主会不会来了。”

沅湘有些愣愣地原地想着什么。蝉儿问道：“姑娘有什么事么？”

沅湘一时也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想找他问一些事情，他刚刚丧母，心情也不太好，我先不打搅他了。等以后看见他再说吧。”

沅湘坐在石凳上，想到乌石伯伯，心里极为想念，垂下泪来，又恐蝉儿瞧见，背过身去，忙擦了一把泪水。

蝉儿轻声说：“奴婢伺候姑娘洗漱吧。”

沅湘转身小手摆的更快：“蝉儿姑娘，我不用伺候，你也不是我奴婢，别说这样的话吧，我担待不起的。”

蝉儿缓缓道：“姑娘不必拘束，老夫人生前再三叮嘱，让蝉儿尽心侍奉姑娘。蝉儿本是一条莲蓬山上的小青蛇，若没有夫人教习爱护，怎么会有现在的人身呢。”

沅湘有些意外，惊呼道：“蝉儿姑娘不是龙吗？”

蝉儿笑了一笑，摇摇头道：“龙身边的宫娥护卫都是些别的小妖，依傍在龙身边修习，我还是小青蛇的时候就遇到老夫人了，老夫人待我极好，从未对我有所保留，始终尽力教习点化，恩重如山此生难报，唯有尽力侍奉姑娘，才能略解心中遗憾，姑娘就别推辞了吧。”

沅湘心里一软，突然心觉竟然连一只小青蛇都如此重情重义，妖与人又有何分别呢。她缓缓对蝉儿说：“多谢你了蝉儿姐姐，只是你以后不要奴婢奴婢的，我们就像我和樱姐姐那样，以姐妹相称吧。”

蝉儿笑着点头：“好，都听姑娘的。”

晚饭时间，庭院中石桌上已经备好了饭菜。

苏轻缘和沅湘二人坐在石桌上，沅湘提起筷子时不时的往月洞门口瞧。

她扭头见蝉儿还站在一边伺候着，忙起身说：“蝉儿姐姐过来一起吃啊。”

蝉儿摆摆手道：“不必不必，龙族规矩森严，蝉儿一介小妖，不敢僭越。”

沅湘起身走到蝉儿身边拉着她道：“蝉儿姐姐，这里只有我们俩，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啊。”

蝉儿依旧摆着手，连连后退，她慌张走向门口，却正好迎上了正走进院中白云卿的身影，险些撞到了他，蝉儿面带讶异惶惶行礼：“奴婢参见少主。”

白云卿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蝉儿恭敬禀了一声“是。”告退了。

沅湘见到白云卿，神情却变得凝重了。

苏轻缘跑到白大哥身边高兴道：“白大哥！”

白云卿摸了摸他脑袋，一起坐在了桌前，伸出手将苏轻缘脸上的米粒摘去，眼带笑意的问：“不等我？”

苏轻缘挠挠头嘿嘿两声说：“我以为白大哥不会来了呢。”

白云卿又摸了摸他脑袋，轻声说：“用饭吧。”

沅湘这餐饭吃得安静，她脑子里一直想问白云卿关于乌石伯伯的事情，可是她在心里盘算着：万一乌石伯伯是偷偷来的，谁也没有惊动呢？

可转念又一想：也不对啊，如果乌石伯伯来过，绝不会不带自己走的。难道乌石伯伯也被关起来了？

沅湘乌溜溜的眼睛闪闪烁烁，一边心不在焉的吃饭，一边暗自反反复复的盘算着，话到了嘴边，却始终没有问出口来。

直至蝉儿将残羹打扫干净，沅湘还是没有开口。

白云卿对苏轻缘道：“轻缘，你先回房间自己玩耍。我有些要事要对沅湘讲。”

苏轻缘答应着跑走了。

庭院里，只有沅湘和白云卿二人。

白云卿悠悠开口，为沅湘讲起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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