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湘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可却半点儿想哭的意思都没有。
她下了床,推开窗户,街上空空荡荡的,她只是静静地凭窗出神,就这样很平静的坐到了晨曦初露。
沅湘简单的洗漱干净,迈步出离了客栈。
街上的菜贩早早出了摊,沅湘走了一会儿,人渐多了,她的眼睛飘忽不定的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试图从那些陌生的脸庞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都没有。
她一路匆匆的彷徨的走着,像丢了魂似的,越走,心越空,突然的,她停下了脚步,她在这一瞬间,忽然她意识到了。
他临别前留下的那句珍重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锦书难托。
意味着从此山水不相逢。
意味着红颜未老恩先断。
在这一瞬间,她心中的不舍,委屈,心碎,统统化成了眼眸里的热泪。
她就这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及其突然的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极大,惹得周围人俱是驻足围观,有热心肠的老妇人上前询问:“姑娘啊,是和家人走丢了吗?”
她哭的更委屈了。无助的点头,心里顿时心碎的想,是啊,不仅仅是丢了,而是再也找不回来,看不见了。
那个看上去清清冷冷却总能温暖自己心窝的人,那个每当自己最害怕的时候总有办法让自己安心的人,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永远的丢了。
可沅湘哪里知道,远方云巅之上,正有一个黯然神伤的身影看着她。
他即使强努着嘴角试图平复情绪,却还是不禁潸然泪下。
这一夜,他放心不下她一人投宿,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风露立中宵。
他曾经因为她与谢风尘走的很近而在心里掀起过醋海波澜。
却在今天,他凝望着沅湘娇小的无助的身影,这一刻,他甚至希望能有一个良人好好待她。
她会的吧,她这样的善良纯真,天真烂漫,又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好的归宿。
白云卿这样怅然的想着,缓闭双目,转身消失于薄云之中。
沅湘哭的累了,也渐渐走出了长巷。越往前走,前方却越荒凉了。
她找了一棵大树,坐在树下歇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会儿心绪,又站起身走着。
她按照白云卿所说的方向,一路前行,脚下生风的疾走,可这地方当真偏僻,纵使自己一大早出来,却还是走到日落黄昏。
她昨晚没睡觉,不仅滴水未沾,还哭了半天,往日里乌溜溜的眼睛却少见的泛着几条红红的血丝,她的唇角苍白,略有些许起皮,这一路的行程,让她的脸上蒙上一层风霜。
沅湘来在阮家村前,定定的想,自己一路光顾着伤心,却将正事忘了。乌石伯伯曾经说过,拜访亲友绝不能两手空空的进去,很失礼的。
她抬头看了看远方,但见远山连绵起伏。
她眼前一亮,低头寻了几颗石头。摸了摸自己手腕的幻音铃。朝着连绵远山迈步走去。
紫霞漫天,将这陡峭的险峰,沐浴在橘色之中。
沅湘来在山脚下,脚尖轻点,飞身上了树,惊得栖在树上的鸟儿振翅高飞。她落于树上空自眺望了一会儿,缓缓地摇动起了手上的铃铛。
这铃铛清脆悠扬,带着三分迷幻,惹得林中猿声啼叫,飞禽乱飞。
过了一会儿,就见着几只野鸡跟着空灵的铃声摇摇晃晃的四处乱扑。
沅湘手快,将手中石头冲着树下的野鸡掷去,小石头砸中了两只鸡的脑袋,立时间野鸡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她看着地上的两只野鸡想了一会,又不禁想到:
“想必两只野鸡也不太够,况且野鸡肉硬,不似家禽美味。”
她又继续摇着铃铛,想看看还会有点什么收获,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放眼望去,但见远方树下,正有只野猪被铃声迷得七荤八素,歪歪斜斜的东倒西歪。
沅湘手疾眼快,摇铃不止,高跃在另一棵树上俯瞰观瞧,将小金兔子对准了野猪,扣动了扳机。
三道银光激射而出,野猪应声倒地。
沅湘高跃下树,将野鸡用丝绦系在腰上,又背起了野猪下了山。
天色渐沉。
沅湘终于来在了阮家村。村里人烟稀少,荒地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沅湘走到昨日白云卿带自己来过的低矮房前,还未来的及说话,就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头扎着两只冲天辫正在院子里择菜。
那小女孩与沅湘四目对视了一瞬,她站起来,张了张嘴道:“大猪。”
沅湘:“.....”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那小女孩跑回去那低矮的房子里,高声道:“爹,大猪,大猪!好大一只猪!”
却见一个男子一瘸一拐的从房里迈步出来。那男子约莫三四十岁的模样,脸上蓄着胡须,身上粗布麻衣俱是补丁,
沅湘怔怔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子,却觉得似曾相识。眉宇之间,似能让她想起自己早已不在人世间的爹爹,心里不禁平生几分亲近之情。
那男子一瘸一拐的来在沅湘面前,将柴扉打开,疑惑的看着沅湘问:“姑娘?您是?”
沅湘被野猪压的几乎直不起来腰,她很狼狈的开了口:“阮楚歌你认识吗?”
“啊!”那男子变了神色,一双眼睛瞬间红了:“认识!那是我二弟。你怎么认得?”
沅湘道:“那是我爹爹。”
“什么!?你是老二的女儿?”那男子又惊又喜,脸上的皱纹绽放起来,他迈步一瘸一拐的在沅湘身后,左右眺望,着急的问:“楚歌呢?楚歌呢?”
沅湘沉声道:“十几年前我爹爹就死了。”
“啊....”那男子的神情立时转喜为悲,怔在原地,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扶着额头,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怎么死的?”
沅湘道:“病死了。”
“怎么会呢?”那男子拍了拍大腿,低声道:“我们兄弟里面,楚歌的身体是最好,小时候壮的像个小牛犊子似的,怎么....”
沅湘道:“大叔,我快坚持不住了。我身背后这猪太沉了。”
那跛脚男子才反应过来,忙道:“哎呀,快进来,快进来,你背只猪做什么?”
沅湘把猪卸在院子里,又把腰上的野鸡解了下来,顿觉身上松快了很多,她用手按了按肩膀,转了转脖子:
“给你们带的,吃完了我再打去。”
沅湘看了看那男子道:“你是我爹的哥哥是吗?”
男子点点头:“我叫阮楚江,是你的大伯。”
他将沅湘带到屋子里,沅湘环顾四周看看这昏暗萧条的屋子,顿时心里一阵酸楚。阮楚江转身一瘸一拐的给沅湘倒了杯水,说道:
“我们的爹,就是你的爷爷,当年是个秀才,本来家境还可以。可是后来这村子发了场大水,冲走了你爷爷和小姑姑。家里当时剩下了四个男孩,孩子多了养活不起,你奶奶没有办法,就只能把二弟楚歌卖了。”
沅湘瞧见那扎着冲天辫子的女娃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她冲女娃娃笑笑,那女娃娃也不害怕,笑着来在沅湘身边。
阮楚江道:“这是我的丫头虎妞,我还有个大儿子叫虎子,在邻村学了个木匠的手艺。不常回来。他们娘亲命薄,两年前病死了。哦,你三叔和小叔也在邻村,他两个弄了个杀猪铺子。”阮楚江停顿了一下,叹道:“这村子如今没几户人家了,能走的都走了。”
沅湘正和阮楚江说话,里屋却有一个极为苍老,干瘪的声音喃喃道:“有一两银子吗?”
沅湘寻声走去,见那老妪坐在用干草堆砌而成的席上,两只眼睛混沌不清,脸上的皱纹犹如车辙般纵横交错,她迷茫的看着沅湘问道:“有一两银子吗?”
沅湘点点头,把腰间的荷包解下,刚要递给那老妪。就被阮楚江制止:“这是你奶奶,这几年越发糊涂了。”
阮楚江将荷包还给沅湘,来在阮老太的身前:“娘,这是楚歌的闺女。”
阮老太迷茫的看着沅湘,伸出枯瘦而苍老的手又问:“有一两银子吗?”
阮楚江对着沅湘小声道:“岁数大了,逢人就问这句。”
沅湘不明所以,呆呆地问:“为什么问这个呢?”
阮楚江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当年楚歌就是被人家用一两银子卖了的,后来你奶奶从来没再提过这事儿了,五年前病过一场,打那以后人就糊涂的不行,总是说要一两银子把楚歌赎回来......”
沅湘心里酸涩,看着那枯瘦而苍老的老人不禁喊了一声:“奶奶...”
那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满眼混沌的,颤抖着伸出手重复着那句:“有一两银子吗。”
阮楚江看看沅湘一脸的风霜模样,忙说:“还没吃过饭呢吧,我这就去做饭。”沅湘跟在阮楚江身后,往屋外的灶台走去,沅湘指了指野猪:“那有野猪,还有野鸡。不如就烤来吃吧,那猪不小,能吃上几天。”
阮楚江点点头,见沅湘眼睛里俱是血丝,他道:“你一路赶路,没有歇好吧,你先去屋里躺会。”
沅湘觉得自己刚来,就去里面躺着,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探出小手左右摆摆:“没事,没事,我还不累,我帮你做些什么吧。”
阮楚江拉着沅湘胳膊,将她往屋子里让:“你别跟我客气,这是自己家,你回家了,在家里什么样子,在这就什么样,你要是这样生疏,我可不高兴了。”
沅湘点点头。去了屋里,躺在奶奶身旁,她实在是累得不轻。只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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