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湘怔在当场,抬眼看着面前黑漆漆的人影,却一眼认出了那人。
“牧友彬???”沅湘爬起身子。
牧友彬眼冒金星揉着脑袋,借着朦胧月色看了看,也认出了沅湘:
“小湘?你怎么在这?你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
沅湘再仔细瞧那牧友彬却见他十分的潦倒,一双鞋早就开了口,张着嘴巴露出黑黑的五个脚趾头,就连脚趾头缝里也俱是淤泥,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脏的像个泥猴一样。
沅湘把牧友彬搀扶起来连忙问:“我认出了箭身的螺旋花纹,以为是族里的人,我怕被发现,走得急了些,你呢?你怎的了?怎么这样打扮?你遇到什么难处了么?”
牧友彬攥起拳头,一双眉毛竖起,声色俱厉道:“外面的人都是王八蛋!!!”
沅湘面露几分讶异:“怎么了?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用力地跺了跺脚,气急败坏道:
“跟你分别后,我回族里住了段日子,我后来好不甘心,大长老忙着闭关修炼,分身乏术,弟兄们眼下都等着用箭,所以我又出来打算再找找能劈得东川砥石的兵刃。这几个月来我去了不少的剑庄剑阁。一路来在此处,结果没想到兵器没弄来,我银子却被偷了个精光。”
“啊?”沅湘诧然道,她又问:“好好的,银子怎么会被偷了呢,你身上有功夫,什么小贼能近得了你的身?”
“哎!”牧友彬懊恼地叹气,又攥着拳头,愁眉苦脸道:
“也赖我,我那日嘴馋,寻了个酒家喝了几杯酒,想暖暖身子,可那酒里不知道下了什么东西,我刚出来没走几步,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瘫软的栽在地上了。等我醒来的时候,莫说银子,连衣服都里里外外的被人换了。”
他扯了扯身上的破衣烂衫,又道:
“这还没完,我去找店家理论,谁知道那店家根本不承认,还反讹我说我没结他的酒钱,我起了怒火,给他们店砸了,惊动了这地方衙门里的人,没想到那店家掌柜跟衙门里的狗官似有勾结,那狗官不仅句句袒护,还反将我打了足足三十大板。”
他看着沅湘无比的郁闷道:
“这还没完!!我想去山里打两头獐子,换些盘缠。谁知道那破山里居然有山贼,不知道从哪里四面八方的冲过来几十号人,不仅把我打的獐子掠了去,山上还有借着地势朝我放箭的,他们以多欺少,教我险些丧命。”他说着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愤懑道:
“这还没完!我忍辱负重在街头耍把式卖艺换了些散碎银子,想做些弓箭,我怎么也得把这些欺我的王八蛋统统杀了,抢点银子再走。谁知道,你看这箭。”牧友彬举起一根箭,用大拇指轻轻一压,那箭身就“咔”的一声折了。
那声音却叫一个脆。
沅湘挠挠小脸,又问:“然后呢?”
牧友彬挑起眉毛高声道:
“哪里还有然后?这还不行?再有然后我还活的了么?光这我就快搭上了半条性命!”
他一把将箭扔在原地,厉声道:“外面这个鬼地方,我真是呆的够够的了!”
沅湘捡起地上的箭矢,看了看箭身上的螺旋花纹,又指了指表哥阮康所在的矮房问:“你在那家制的?”
牧友彬重重点头:
“就是那,那里有个老王八蛋带着个小王八蛋,他两个准是看我给的银子不够,用这些破玩意糊弄我。”
“....额...那个...他是我表哥。”沅湘面露尴尬。
“啊?”牧友彬一怔:“是那个老的还是那个小的?”
沅湘无奈撇撇嘴:“小的。”
牧友彬挠挠脑袋,他的头发泛着油光早已打绺:“你怎么还有表哥?”
沅湘点点头道:“我爹爹早年间是被买去族里的,我眼下也是无处投奔,来投奔我爹爹的亲人了。”
“怎么无处投奔,族里多好,有吃有喝,人也比这里干净得多,你做什么非不回去?”他一顿又问:“对了,你不是有个相公么?怎么没看见他?”
沅湘想起谢风尘,叹了口气:“他去世了,不过他不是我相公。”
牧友彬有些意外,转念又想,那个半身子的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也不是长寿之相,遂劝慰着沅湘道:“你莫伤心,哎,你相公他...”
沅湘气的跺脚:“你这人,我都说了不是我相公了。牧友彬,你又开始胡言乱语。”
牧友彬挠挠脑袋,憨直笑了笑:“好好好,不是你相公。你莫生气。”他又问:“你打定主意不回族里了?”
沅湘点点头。
牧友彬又重复一遍:“族里多好,有吃有....”
沅湘蹙起眉毛,打断了牧友彬问道:“你平时在哪里落脚?”
牧友彬止住声音,皱起了眉毛,又挠挠身上,支支吾吾的。
沅湘又问:“没有落脚的地方吗?”
牧友彬声音很低:“别提了,睡在大街上,找个草席子就和着。醒了就耍把式,卖卖力气,饿了就买个烧饼吃。攒了点银子做这些弓箭,谁知...”
沅湘打断他:“没事,这个我有办法。左右我俩是亲戚,我再找他重铸就是,你先随我来,跟我回去住。”
“回哪住?”
“我大伯家。”沅湘又想了想,嘱咐道:“可是有两个事情你的答应我。”
“什么?”
“第一,还是绝不能回去族里提我半个字。”
牧友彬皱起眉毛:“你这丫头好啰嗦,我牧友彬若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上次回去我就揭发你了。我当我们是朋友,你有不得以的苦衷,理解你跟相公双宿双栖的心情,我好好地做什么害你。”
沅湘气道:“你!...”
牧友彬:“说错了,我说错了,不是相公,不是相公。”
牧友彬道:“你接着说,第二个是何事?”
沅湘道:“那狗官若真是鱼肉百姓,杀也杀得,只是万不可用这箭矢,杀个狗官在这外面可不是小事,若上面查了下来,这弓箭在我表哥这里所制,只怕会给他们招来祸事。还得慢慢研究。”
牧友彬道:“研究什么,就算把他们千刀万剐我也没快意,哪有屠龙来得痛快!可是...”牧友彬顿住,又低声道:
“可是,我需要盘缠,不杀了他们,我哪里来的盘缠。”
沅湘眼眸一亮:“不如你同我一齐上山剿了山贼,杀了山贼换赏银。怎么样?”
“赏银?”
“嗯,我听表哥说,官府贴的告示,说是出两千雪花银捉拿他们呢,到时候,事成以后你我二人一分为二,一人一千两白银,岂不很好?”
牧友彬动摇了。他挠挠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
沅湘见牧友彬闷不做声,她又道:
“我本也是有这个打算,才来找我表哥制弓箭,但是我表哥怕我惹祸,非不帮我这个忙,到时候你去找他,我就说你是我的朋友,以你的身份买,他总不会不答应。”
牧友彬一万个不情愿,厉声道:“还找他买?”他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我说了你可别不爱听,你这哥哥,手艺实在不怎么样。你看看,这弄得什么玩意。”牧友彬踢了踢地上的箭,一脸的嫌弃。
沅湘俯身捡起一支,看了看箭身道:“这木头确实不怎么样,怎么不用竹子制?”
牧友彬低声道:“我银子哪够。”
“算了,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牧友彬站在原地却动也不动。
“走啊。”沅湘催促道。
牧友彬道:“我不甘心,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还是得找他们理论去,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麻烦你。”
沅湘蹙眉道:“你别犯傻劲,都说了,咱们先一个事,一个事的办,你急什么,你先随我去我大伯家住,咱们商量一下,然后我陪你来从新做箭,然后再去灭山贼。”
牧友彬又道:“那狗官呢,打了我三十个板子就这么算了?”
沅湘道:“当然算不了了,拿了赏银,若那狗官当真不干人事,咱们就将其枭首示众...可是...”沅湘沉吟着,眼眸里流转着微微的柔光。
牧友彬着急了盯着沅湘问:“可是什么?”
沅湘看了看牧友彬,柔声道:“好不好,我也得判断一下,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词。有时候看人也不能光看表面。”她提起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心房:“我得用这里好好看看再说。”
“用哪看??”牧友彬听不明白。
沅湘摆摆小手:“算了算了,你先跟我走。咱们两个说话,向来是费劲。”
阮家村,矮房前。
牧友彬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捧着一笸箩芋头正投入的吃着。
虎妞蹲在牧友彬面前眼都看直了。
他吃得极快,风卷残云一样,刚刚一笸箩的芋头,这会儿就剩了厚厚的一地芋头皮了。
屋里,一盏青灯昏暗的点着。
大伯阮楚江不禁又问一遍:“真的只是以前家里的邻居吗?”
沅湘道:“大伯,你放心好了,他真的不是坏人。”
大伯阮楚江想了想,才试探地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坏人咱们倒不怕了,咱们家什么都没有。就是....”
沅湘探出小脑袋问:“就是什么?”
“就是...就是只是邻居吗?”
“是的呀。”沅湘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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