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城,杜晓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倒真是荒唐,她心想。
醒来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差不多接受了。她倚着身子环视一周,没有露出什么惊奇的表情,却笑说:“梦城?看来我是真失忆了。”
孟三将铁烙上那逐渐成型的铁器拿下来,竟是一把铁锄头。他扔到一旁的冷水桶里,瞬间“滋滋”作响。等了一会儿又提出在地上敲了两下,确定那铁器冷却坚硬了,抬手甩在一旁。
他拍拍手,没答她。看了她一眼,往洞穴深处走,边走边脱上衣,估计是要去温泉池里洗澡去。这幅冰冷的模样,倒和最开始的轻浮模样不同。杜晓默然,转头看向洞外那一望无际的净白天空,偶尔略过几只孤鹰,空旷无比。
再等他出来,已是半小时以后。他换了身灰色上衣,同样精练衬人,眉目傲然。
走近杜晓时,她闻到一股很清新的气息,与她当时穿的那件灰色汗衫一样的气味,不是那种纯香,而是带着男性特征的淡淡叶绿味道。她想起那衣服的手感,布料看着就不一般,摸起来更是柔软干净,很衬他的身材脸庞。
杜晓想的是,他个打铁的洗澡居然要花半个小时!穷讲究,想必这个宝洞也是找了许久才让他走上走上狗屎运。
孟三在角落的一堆器具里挑拣出一支细长尖嘬的箭,在手中称了称,抬脚向洞外走去。
“你去干嘛?”杜晓问。
孟三回头,边走边说:“搞点吃的。”
杜晓好奇,她也是经常随杜徽爬山狩猎的人,要是那时和杜徽两人在山中打上一头野鹿,便就地生火烤了吃了,免得下山回去一趟只为填饱肚子。常常母亲也心有灵犀,若是到了饭点没等到两人,也不管他们了,落日之前自然会回来。
杜晓有些心动,刚好也探探四周地形和环境。于是起身:“我也去。”
孟三回头看她一眼,没阻止,任她跟在自己后面。
出了洞穴,向右边密林走去。拨开繁杂茂盛的枝叶,低下真有一条小径,顺着峭拔的山坡直直下去。孟三轻松一跃,长腿迈着,身体利落,没几下便把杜晓远远甩在身后。
杜晓身手也是不差,可这路太过陡峭,她扯着两边的枝藤和树干,稳住脚下不被滑倒,自是落后他一大截。她看见孟三快速下了陡坡,蹲下来查看什么,估计是发现了猎物的足迹。蓦地,他把手指比在唇间,示意到:“嘘!”
杜晓不敢说话了,也不动,攀着枝干稳住身子——她还没从陡坡上下来。
只见孟三慢慢起身,神色凛然,极细致地在四周顾盼,手中的箭和刚在路边折下的尖状枝干正暗中运势。果不其然,西北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动摇了几下,说时迟那时快,孟三手起箭出,嗖得一声,飞了出去。猎物应声被击中,趴倒在地。孟三上前捡猎物,提起它的尾巴看了看,却拔出带血的箭,抬手将那瘫软的动物扔到远处。
杜晓这才滑下坡,正想看看是什么,却见他转身就继续往前走。
“打到什么了?”杜晓追上去问。
孟三平静答道:“黄鼠狼,吃不得。”
怪不得了,杜晓“哦”一声,也四顾盼望,想要发现一些猎物。孟三本是在前面走着,察觉身后的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吵闹不嫌累,竟是十分乖巧的模样,心头无端愉悦起来,他陡然停住脚步。
正抬手认真查看树林里是否有什么动静的杜晓没看路,一不留神,正面撞人背上了。
那人比她高出一个半头,背部肌肉又出奇的壮实坚硬,杜晓的鼻子恰好撞那人脊骨上了,生疼。
她捂着鼻子停下,觉得前面那人肯定是又有什么发现,不敢喊疼,怕把猎物惊跑了。于是屏住呼吸下意识一动不动。
孟三转过身,就看到这幅画面。杜晓捂着鼻子微蹙着眉,身子僵硬只有清亮亮的眼珠看着他一动不动。他微愣,笑了出来:“你这是做什么?”
杜晓这才知道自己反应错了,鼻梁还有些疼,她站好反问:“你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这问题倒让孟三一怔,他方才,只是突发奇想想看看老实跟在自己身后的这人是怎么个模样罢了。他面上依旧从容不迫:“撞到鼻子了?”
杜晓点头。
“嗯。”他看着她也微微颔首,背过身去,“无碍。”
杜晓:“.……”
粗狂人,她自顾自对这个孟三在心里下了结论。
最后,沿着隐蔽的山路下来,山谷间有一条小溪,孟三在路上摘了些野果,在溪水里洗干净,递给她。杜晓也不客气,她早就有些饿了,张口咬一口。这野果看着个头小卖相也不好,却意外的甘甜脆口,杜晓吃了两个,给他留了三个。
孟三挽起裤腿走进浅溪中,再上岸时,两手一手抓着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鲫鱼。他生了火,在溪边拿块锋利的石头仔细处理了一下,洗干净穿过树枝烤起来。
天色渐暗,夜风凉爽惬意,溪流哗啦不止。
杜晓抬头看到那弯皎月,心想,不错,一天的周期与正常世界差不多,日夜更替正常。
她和他一起坐在溪边的沙滩上,找了两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垫了屁股。火光映在她的眼眸中,身边那男人薄唇微抿,烤着鱼。他做事神情都很专注,拿起一串翻看着,确定熟了,递给杜晓。
杜晓受人之恩,看他忙一下午了,说:“你先吃。”
孟三只看她一眼,将手中鱼扔到她手里,继续拿起第二条。
杜晓便不再推脱,她其实不怎么喜欢吃鱼,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喉咙,造成了心理阴影,只要没人可以做这道菜,她是不会主动吃的。于是她将鲜嫩的鱼肉小块小块扯下来,挨着火光细致挑出其中的刺,慢吞吞尝着味道。心想这铁匠倒也奇怪,看衣服不像个收破烂那样穷酸,可住在山洞里连间屋子都没有,还靠最原始的打猎以填饱肚子,怪不得娶不到媳妇只能从人贩子手里头买了回来了。
山中仍有蝉鸣,却更显得四周寂静。
杜晓将那条鱼七分八卸,也没几块鱼肉到嘴里头了。她起身到溪边洗了手,坐回来时看到孟三跟她吃鱼的模样一模一样,东挑西拣,显然也不怎么喜欢吃。
这种共同的习性让杜晓心生一点共鸣,甩了手上的水拿出为他留了野果,递给他:“吃这个吧。”
孟三抬眼看她一眼,摇头说不用。
他不吃杜晓就自己吃。她坐下来慢慢啃着,问:“你平时靠这些野物为生?”
孟三“嗯”了声,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眉宇分外凌厉。
杜晓明白了,继续说:“那住在哪呢?四季都在山洞里?”
他却低笑,戏虐道:“怎么,委屈你了?”
她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小媳妇。
杜晓剜他一眼,她想开口怼回去,发现男人的眼光正盯着她的脖子。
系着黑绳的玉牌乍露出银润的光泽,她扯了扯衣领,不动声色塞回去。
孟三察觉她的动作,低下头继续扯着鱼刺,也不吃,似笑非笑问:“传家宝?怪不得藏这么严实。”
杜晓说:“小物件而已,不值钱,夜市上买的,只是带习惯了。”
月亮高悬,山间都披上静雅的茫茫灰色。
孟三洗了手踩灭了火苗:“走吧。”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夜晚什么都不甚清晰,那条曲径杜晓走得更是磕磕碰碰。
孟三依旧身手矫捷走在前面,却在离她五丈远的地方可以停下来等等她。既为她开路,又确保她跟上来了。突然,草丛中传来阵阵窸窣声,一声哞叫——
那叫声低呜阴狠,伴随着踩过树枝碎叶的声音——是狼!
这山上竟然有狼!杜晓心下一惊,她从未见过真正的狼,她一回头,只见一双泛着幽绿的光的眼睛,向她的方向走来。
月光下看的不甚清晰,那匹狼身形壮实,夹着尾巴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徘徊。
它在试探。
身后,孟三显然早已发现,他一伸手拽了杜晓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方圆半里无人的森林里,两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
幸好只有一只。可那狼喉中不断发出低沉地呜哞,在他们面前左右踱步,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他们撕咬成两半!杜晓心下慌张,即使杜徽可以锻炼过她的胆量,可女人终究是女人,第一次在荒郊野岭看到这种性情凶烈的猛兽,还是抑制不住的发抖。
孟三挡在她身前,察觉到抓着自己后背的那两只手正无言颤抖着,竟然扯起嘴角,低声笑着对她耳语道:“不必怕。”信誓旦旦的模样。
杜晓正想说让这人正经起来,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只随手就能丢远的黄鼠狼,而是一头真材实料正打算攻击他们的狼!话还未出口,只见孟三掏出两只尖锐的铁锻的箭,拿着箭柄相互摩擦,两条铁具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这声音让人听了十分难受,杜晓忍不住捂住耳朵。那狼竟也像是同样惧怕这种刺耳声音般,它变得暴躁起来,利齿磨着地面,前脚一跳一跳似乎想向他们扑来,可摄于那种摩擦的响应,僵持了许久。就在这时,孟三弯腰拾起脚边的一块,很用力地姿势,朝那匹狼掷去。果不其然,狼受了惊吓,猛地后退,夹着尾巴向山坡下驰去。
那石头只是随便捡起来的,听落地的声音也不大,杜晓估计就是块小石头,让狼受到惊吓的,是孟三的动作和幅度,看起来倒还挺游刃有余,既迅速又不失力度。
直至完全看不到那匹狼的身影,声音也消失,孟三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感觉自己的右耳畔一阵小小的冰凉,他转身看向身后那人。
杜晓松了一口气,放下两只手——方才因自己受不了捂住耳朵,后来反应过来孟三的两只耳朵还露在外面呢,于是松开一只手捂住他的右耳。毕竟自己正被他保护着。
着实是虚惊一场,杜晓正要问他不好好安个家,为何非要在这危险重重还极度不方便的山洞里生活!话还未说出口,她脚下先一滑,呲溜一声,狠狠甩在陡坡上,孟三眼疾手快拉住她的一只手,可惜的是不受控制地滑下时左腿刚好狠狠抵到一棵粗壮的木桩上,杜晓好像听到了“咔”一声,瞬间疼痛沿着脊骨爬到了后颈。
她顿时动不了了,倒吸一口冷气,狼狈地偏倒在这泥坡上,幸好孟三捉住了她的手才得以不继续向下滑去。
孟三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手捏到她的脚踝,杜晓“啊”了一声。他立马松了力,看向杜晓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她忍着痛说:“轻点。”
孟三手下收着劲,摸了一圈她的伤腿,心里有了个大概,说:“没有伤到骨头,半个月估计能好。”
杜晓:“.……”这话着实冷漠,她没有得到一点安慰。虽然她也知道这人也压根没想着是要安慰伤员。
孟三直起身子:“起来,我背你。”
杜晓此刻真是想骂人,她这个模样看起来是能自己站起来吗?全然忘了后半句话那人明明是要做好事。
她暗暗使力,发现胳膊抖得连上半身都撑不起来。她选择放弃,睁眼抬头望着正打算把她单手拎起来的那人。孟三把她驼到背上,放慢了些脚步,向上攀去。
痛感一阵一阵的,杜晓咬牙不吭声,防着这边疏忽了那边,少了戒备,她趴在孟三的背上,头发有些松散,垂到他的耳畔边。他身上还是那种淡淡木叶的清香,抓住她双腿的那两只手,很大很牢,隔着衣物传来温热的触感。
所幸背上她这个累赘孟三依旧很利落敏捷,不一会儿沿路返回回到山洞里。
他略有些粗鲁地把她丢到石床上,生了火,这才抬眸看她一眼。
杜晓僵坐在石床上,受伤的左腿直直伸着,不敢乱动,模样莫名有些乖巧,与白日的嚣张无畏完全不同。孟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微勾了嘴角,这细微的表情刚好落到了杜晓眼中。
她说:“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扇了扇火苗,火势燃起。他起身朝洞外走去。
杜晓条件反射般直起身:“你去哪?”
他脚步只一顿,又回过身子把火苗移近些,说了句:“马上回来。”走入夜色之中。
两人相识不过半天,杜晓却知道他的“马上回来”就一定是马上回来。可能是今天的遭遇和受了伤,她心底竟对他有些依赖。
她靠在石壁上,山上昼夜温差极大,洞口吹进的风凉凉的,火盆被他移到石床边上,火苗扑朔艳丽,杜晓的心情十分平静,等着孟三回来。
孟三……奇怪的人,奇怪的名字。
不是真名,杜晓一开始就知道。
他这样的人,会叫什么样的名字呢?为什么会孤身住在山洞里?
若说他是个单纯的打铁匠,杜晓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孟三。
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