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里见她被哑女扼住咽喉,汪宥更是惊愕,跨过了裹尸袋朝她们走来:“这这这又事做什么……两位姑娘,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
默娘皱着眉,以手为刃,带着血腥气味,朝汪宥劈去。
汪宥被脚下的干草绊了个踉跄,正巧躲过了头顶那一记鬼影刃。
刃上的污水在半空中飞溅。
“险些摔死我,”汪宥拍拍胸口,又察觉到自己额头上沾了什么水迹,用手指抹了抹,放到鼻子下面闻,霎时五官扭曲着嫌弃道:“好臭好臭~”
默娘手背上青筋暴起。
即使那只受伤的手用的不大灵便,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书生也足够了。
思及此,她双唇微张,吐出一口气,顷刻间井中弥漫起寒凉如水的雾气。
“怎么起雾了?”汪宥停下脚步,袖子被雾气里的一只手抓住,不由得脸上一红:“方方方姑娘,男女有别,在下还未娶亲,这样传出去对在下名声不太好啊……”
方蒓听了这话,知道默娘是分了心,在雾气中显露了本体,当机立断挣开束缚手足的麻绳,左手反扣住默娘掐着自己喉咙的手腕时,右手掌心在匕首柄末一推!
那只匕首如游龙般飞向雾气凝成的素手,穿透掌心,将其钉在了石壁上。
一时间血水四溅,雾手挣扎中流尽了血水,竟然露出森森白骨的真面目。
汪宥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怎么有鬼!”话音未落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方蒓自顾不暇,掰不开默娘铁铸似的胳膊,只能借力屈起双膝,紧紧绞住她的腰,压迫她往地上倒去。
默娘上了她的当,后背撞上地面,一双美目含着怒气,石壁上钉着的那只白骨手不断扭曲,咯咯作响,连匕首都震颤起来。
“找死!”默娘的指尖刺进她的肌肤里,方蒓动作一滞,血珠子从伤口滚出,滴落在身下默娘的嘴边。
默娘闻到了新鲜的血液味道,脸上露出一种母亲般温柔的神色,她看着方蒓的眼神越来越空,忍不住笑着朝上方吹了一口气:“让你和我过不去,待会儿拧断了头,就不是个小美人。”
那口气还没拂到方蒓脸上,默娘却蓦然睁大了眼睛,松开紧掐着方蒓脖子的手,活生生撕下自己那条残缺的左臂,身形一动,已经离她数丈远。
干草上血迹蜿蜒,那默娘撕掉的左臂也是哑女的左臂,活人的血才鲜艳温热。
与此同时,石壁上的白骨鬼手也尽化靥粉,匕首当啷落地。
方蒓撑着地面,勉力爬起。
她脸上沾染了红色的血,喉咙受伤说不出话,只抬头对着默娘笑了一下。
默娘暴起,向她扑去,地上的血迹却浮动起来,密密麻麻全是符咒,从她咬破的指尖流窜到默娘的断臂上,像一条细细的血红的铁链。
方蒓抓着血链的一端,抬手往左一挥,默娘竟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毫不留情地甩到墙上。
石井震动,碎石与土块簌簌而落,哑女的身体乃是凡胎肉骨,断了一条手臂,哪里还受得住这一击,立时昏死过去,软泥一样瘫在墙下。
默娘被逼出了原形,化作白影冲上半空。
方蒓却仿佛比哑女伤的还重,背后的衣裳渐渐渗出斑驳血渍来。
她倒抽了一口气,浑身哆嗦着在眼前的地面上画了个阵,然后咬破舌尖,只等那女怨灵落下,便可以用精血和法阵将其困住乃至除灭。
反正她杀意重灵力薄,给人超度这种事从来就没成功过,索性不要超度了。
白影如闪电落下,方蒓凝神注目。
她十指翻动,口中默念咒语,周身无风而衣袖翻飞。
眼看着白影落进法阵,方蒓猛然喷出一口血雾——却是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刀似柳叶,却削铁如泥,正是她随身佩带的那把匕首。
女怨灵在阵法中翻滚惨叫,如落油鼎,而站在方蒓身后手持匕首的“汪宥”眼神冷静地拔出匕首,看着方蒓倒下。
布阵之人受伤无法维持,阵法威力大减,女怨灵暴怒,白骨化作刀刺向阵外的方蒓。
傅杉刚刚附身到汪宥的身上,控制得不大灵活,躲避时被刀锋削到了手臂,而那骨刃挥至眼前,竟然停了下来。
一支箭穿心而过。
骨刃化出原形,女怨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见坍塌的石壁洞口站着一个人,正放下手中的桃木弓。
刹那间,白骨分裂爆碎,落地而没。
傅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那人走到方蒓身边,将弓箭扔在地上,然后抱起了她。
方蒓为了自救,提着那一口气维持清醒,此时朦胧中看见师父的面容轮廓,也没力气去应他,只缓缓闭上了眼。
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想,从没见过师父穿山下寻常男子的衣裳,总是一成不变的雪白道袍,今日倒似乎是穿了一件,只可惜她心神俱疲,伤势又重,便也无心去观赏了。
她这一闭眼不知睡了多久,梦中还是偃云山雾霭纷纷,师父的眠年居人迹稀少,木植却开得热闹。方蒓分花拂柳来到后院,小院子里有个池塘,她养的那只王八就在池塘里安家,每当曲桥上有人走过,这小王八就会吓得缩进壳子里,因为水清,所以看得分明有趣。
方蒓敲了敲师父的房门,催促他快点起床。
每月初都要到总峰听掌门师伯训诫,商量宗门大事,师父即使出席,也总是坐在角落里假寐,方蒓作为弟子侍立在旁,偷偷观察过他好几次,见他抬起手撑着脑袋的时候,宽大的袖子就会滑落,露出半截白净修长的手臂,像莲花池里的一节白藕。
那手臂内侧却是有一道深深的红印,是三魂七魄中的“和魄”离散,因此师父总是精神不济爱睡觉,也格外吸引那些小妖小鬼,小时候她坐在院子里研究阵法,师父在屋子里睡觉,长夏寂寂,总有无聊的小妖怪趴在墙头问她是谁,是不是被抓来看家护院的妖族同类,需不需要救她出去云云。
她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开门把那些毛茸茸圆滚滚的小兽放进来,院子里叽叽喳喳热闹了不少,师父也被吵醒,不知何时推开了门,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站在廊下。
小妖怪们吓得魂飞魄散,坐在方蒓膝上的那只黄狐妖被他单手拎起来。
方蒓急忙去抱他的腿,哀求说:“师父!师父不要杀它!”
一人一妖对视半晌,师父露出点疑惑的神色:“你这狐狸,十几年了还不会化人形?”
狐狸羞愤难堪,四肢在半空划水似的乱拨:“放我下来!小道士!放我下来!老子要和你决一胜负!”
师父果然把它放到地上,那狐狸在原地打转半天,终于长啸一声,化出个人形,是个半大的兽耳少年。
方蒓的视线落在那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上,也看到那狐妖少年面色微赧,刚要继续往下看,师父的手就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听到师父说:“小心长针眼。”
狐妖少年暴跳如雷:“棋宁你胡说!老子明明围了一条兽皮!”
棋宁棋宁,偃云山弟子并不改俗名,师父也一直叫这个名字,想来是把原来的姓去掉了,不知幼年本家姓什么,是李抑或是赵?
她念着这两个字,周身又陷入那一片雾霭中,远处隐约有水滴声。
方蒓费劲地睁开眼缝,先是从水面看见了自己的脸,然后才反应过来身在浴桶,木桶中碧绿的药水淹没肩膀,而滴答水声是发梢水珠坠落。
她心下一惊,回头朝那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