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蒓并未听到刚才默娘与这傅杉傅公子的对话,也没有料到他与金枝夫妻一场,竟落得如此离心的结局。
也难怪傅杉虽身死,怨灵却始终不肯离去,以致受制于他人。
“今日你扮作小厮闯入后院救金枝,可曾见她有流露半点哀意?”傅杉自问自答,“想必是没有了,那秋千架子是去年清明我亲手替她搭的,淋了几场夏雨冬雪,也不再牢固结实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要不是我护着她……早知道不护着她了,死了也好,下来与我作伴,省得我牵肠挂肚。”
方蒓把匕首扎进木板间隙里,用尽全力撬开了一条缝,冷水争前恐后地涌进来,箱子一大半沉到了水中。
她咬了咬牙,道:“你分明舍不得她死。”
灵符本来就没几张,也不像师父画的那么厉害,既不能防水也不能防火,遇到个大风天还容易被吹歪方向,显然不适用于目前的境况,她只好寄希望于手中的匕首。
傅杉却依然不肯帮她脱困,只凝望窗外大雨,喃喃自语:“对……我哪里舍得她死,我只是不甘心她活着却不记得我。”转过头来盯着箱子,说道:“外面现在都是慌乱避难的百姓,那两位大人想必和地方县令一起去安抚疏散民众了,驿长为了救人落水失踪,现在没有人会来救你,你安分一点,到时候我会劝默娘给你留个全尸。”
方蒓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傅公子自嘲道:“我这一生郁郁不得志,因此做了鬼还要受摆布。”
箱子的缝隙终于被撬开,支撑在箱底不让它沉没的小纸人像粉末一样散开,方蒓刚要撞开木板,听见傅杉说:“她回来了。”
仓库的大门倒了半边,哑女仓皇逃进来,手臂上被箭划了一个狰狞的伤口,竟呈烧灼之势,近了些还能闻到焦味和尸身腐败的恶臭。
方蒓鼻子灵,捕捉到她靠近时带来的微微桃木香气。
也不知道这女鬼是遇到了什么活菩萨,换成她手里有桃木剑,绝对一剑了结这女怨灵。
方蒓有些恼。
从前她在偃云山就是出了名的“不能惹”,那些师姐师兄们见她年纪小,一开始都喜欢故意逗她玩,后来见了她就跑,但是又跑不过她,被抓住就自认倒霉,连师父的那只鹿童子都对她敬而远之,没想到下了山回到京城人多热闹的地方,缺德同门是见得少了,却还要受区区两个怨灵的欺负。
她半边身子卧在冷水中,鬓发也都散了,水草似的浮在周围。
一时间冒出许多念头,既想快刀斩乱麻砍了这俩怨灵,又想起师父“不能杀”的告诫,心里又烦又乱,不防备整个木箱被人推着往前漂了一段距离。
方蒓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箱随着水流一起卷进了暗洞。
暗洞消失的同时,仓库的门被人踹开,是睿王的侍卫斋若举着火把来寻她。
洪水已经淹没膝盖,他四下搜寻了一番,依然没找到方蒓,但看到仓库的一角的水面尚有旋涡时,他的面色愈加凝峻,只好捞起那两个昏迷不醒的驿卒先行离去。
被默娘带到暗洞另一边的方蒓却得以从箱子里解脱,因为腐烂的木箱撞到石壁上四分五裂,默娘五指长出爪钩,把方蒓从水中拎了起来。
原来暗洞连着外面一口古井,说是古井,却是前人躲避战乱的所在,井壁还留有开凿爬梯的痕迹,歧城已经被淹了大半,这一处却安然无损,井底甚至还有干草。
方蒓被扔在那些干草上,摔得痛了,发出一声闷哼。
默娘甩了甩手,走上前来,掐住方莼的脖子。
傅杉忽然问道:“你当真要杀了她?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你以为我只会杀那些改嫁的妇人?”默娘阴惨惨的笑声回荡在古井中,“我看不顺眼的女人,我都想杀!”默娘偏过头,讥讽道:“怎么,傅公子这时候想起我的女儿金枝了?也是,你糟蹋她的时候,她也是跟这丫头差不多大。”
她弯下腰,尖利的指甲在方蒓脸上刮了刮,怪笑道:“一样的水灵,一样的漂亮,尤其是这双眼……”
傅杉忽然激动地辩驳道:“是你将她送到我房中来,骗我喝下那杯酒,我对不住她,你难道就问心无愧?”
“哟,那傅公子不会将她推出去?”默娘掠了掠发,不紧不慢道,“明知酒被做了手脚,却还是喝下了,明知金枝儿不日就要被赎身,却还是顺水推舟与她做了一回鸳鸯,傅公子啊傅公子,横刀夺爱,你可真是枉为正人君子。”
傅杉光芒更加黯淡些,似是欲言又止。
半晌,听见他说:“我娶了金枝,敬她爱她,当她是我傅某人的正妻,那杨都督说会为她赎身,却是让她做个妾室。”
默娘不耐烦道:“金枝儿既然喜欢那杨都督,自然是愿意去做妾的,金枝儿不喜欢你,你便是让她做王母娘娘,她也未必高兴的起来!”
她言语粗俗,却一针见血,傅杉听了她这番话,再没吭声。
默娘与他费了一番口舌,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扩大,就不免动了心思,重新打起方蒓的主意,心想:“这小丫头既然不能附身,那便只有在她濒死的状态下逼出她的魂魄,然后再趁机占了这副身体,生魂不能归位,原身就可以为我所用。”
她不再犹豫,单手掐住方蒓的脖子渐渐收拢,将人高举到半空。
方蒓雪白清丽的脸容渐渐因为呼吸困难而涨红,被绑在身后的两只手却飞快且灵活地张开五指,匕首从袖子里悄然滑落指间,往上稍微一扔,就稳稳握在了手中。
她虽然已经看穿这默娘的想法,但是为了不伤到哑女,只能等到怨灵离开哑女向自己靠近的那个瞬间再动手。
这一招极险,手快则误伤他人,手慢则白白送命。
就在方蒓意识逐渐混沌,四肢发颤到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匕首时,身边的石壁传来轰隆异响,电光火石间,石块尘土坍塌倒落,有个人影抱着一个白布袋子滚了下来。
默娘只能抓着方蒓,迅速往后退去。
那人摔到地上也不肯撒手,和裹着东西的白布袋子抱成一团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
“阿弥陀佛!这位姑娘,在下无意冒犯!”那人跳起来,对着白布袋子叽里咕噜说了两句话,头发衣服不仅乱,而且沾了满脸的土灰,不是汪宥还能有谁?
脏兮兮的汪大人看见方蒓和哑女,吃了一惊,说:“你们怎么在这?方姑娘,崔大人四处找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