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儿收了眼泪,打开房门走出来,看见方蒓正抱着手臂靠在廊柱上,望着暗淡的远山,似是出了神。
“方姑娘。”
方蒓回过头,问道:“傅杉走了?”
金枝儿说:“是,多谢方姑娘让我夫妻二人解开心结,在此叙别。”
方蒓道:“谢我不如谢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将手一抬,却准确无误地指向了客栈长廊尽头的一个人。
那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笼纸是淡黄的小小一盏,提灯之人外衣是淡青,相映之间仿佛流萤与夏夜森林,来者步履轻缓,面色从容,不是崔昀宁还能是谁?
金枝儿便也朝他福了福:“崔大人。”
崔昀宁走近,将手里的那盏灯交给金枝儿:“明早有回京城的差使,只不过路途险峻,车马难行,恐怕要劳烦傅夫人换乘马匹了。”
金枝儿接了那盏灯笼,又郑重地对他道谢,然后才默默离开。
方蒓看热闹似的凑过来,夸道:“昀宁哥哥,你今日身上这件衣裳倒是很衬你。”
“这是歧城书院捐给灾民的旧衣裳,我与汪大人出京匆忙,未带换洗的衣裳,便拣了两件别人挑剩下的来穿,今早路过粥棚叫一位小吏瞧见了,就让妻子拿出针线来替我二人的衣服缝补几针。”他扯了扯袖子,露出袖口处针线缝补的痕迹。
原来是富家学子的旧衣裳。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方蒓绕着他走了两圈,接着又抬起头盯着他的脸,问道:“昀宁哥哥,我还道你在大理寺当什么差,原来和我们偃云山殊途同归,敢问师承何方?”
崔昀宁知道瞒不过她,却也只是笑眯眯道:“师承国师。”
方蒓顿时没了兴趣,在心里暗骂一声:“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那个糟老头子!”
崔昀宁说回京城的路已经通了,明早就可以回去。
方蒓却不想这么早离开,关于这个水鬼作祟的案子,她想知道更多真相。
但关键是要怎么不着痕迹地从崔昀宁嘴里套话。
她一个人追来歧城,想必已经是扰乱了他们的查案进度和线索方向,也难怪他态度坚决要将自己赶回家。
可是姐姐方蓁当年惨死一事,朝廷上下讳莫如深,崔昀宁身在大理寺又是专管诡案,怎么会不知晓?
避而不谈的原因,要么是他不想管,要么是他压根不能管。
方蒓心烦意乱,跟在崔昀宁身后下楼去用膳,一脚踩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幸好崔昀宁及时拉了她一把。
不过他站的位置比方蒓低,那一把太过用力,直接将她拽进了怀里。
崔昀宁惊魂未定,刚想要训斥她几句,却看见方蒓眨了眨眼睛,紧接着踮起脚,凑近他的脖子闻了闻。
“昀宁哥哥,”方蒓跟没事人一样,只好奇道,“你是不是也见到了我师父?”
崔昀宁定了定神,说:“不曾。”放开了揽着她腰肢的手。
方蒓到底年纪小,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心里头大概将他视作父兄,没有太在意所谓的“男女之防”。
所以她反而又贴上来,甚至抬手撩开崔昀宁散落肩上的发丝,像一只小狗发现熟悉的小玩意儿一样,再次往他后脖子那里凑,想要嗅出点什么来。
崔昀宁叹气,按着她瘦削的肩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男女授受不亲。”
“诶?“方蒓伸手从他衣服领子里拈出一角残破的黄符,说:”原来是这个小东西啊,难怪你身上有我师父的符纸香味。“
指尖搓了搓,那半张黄符变成了灰烬。
“走吧,有什么好吃的?”
崔昀宁跟在她后头,不咸不淡道:“稀粥馒头。”
方蒓苦着脸道:“差点忘了歧城受了水灾,粮食已经不够了。”
“那你还不赶快回家中去?”
“不是不走,时候未到。”
话虽如此,和众位大人一同用过晚膳后,崔昀宁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个鸡蛋。
鸡蛋是用纱布裹着的,拆开来还烫手得很。
方蒓剥蛋壳的时候,崔昀宁与她隔了一座简陋的芦苇屏风,正在外面和汪宥商讨文书事宜。
汪宥是个急性子,来如风去如火,不多时,屏风上就剩下崔昀宁一个人的身影。
方蒓仔细看了看他的背影轮廓,仍然觉得熟悉,但又分明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