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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政廷和夫人姬氏正在陆府花厅端坐,她们的女儿陆瑶今日便要回府了。

陆瑶从小身子便弱,姬夫人把她送到庐江左仁大师处养病,左仁大师是姬夫人父亲开国公姬隆城的好友,医术高明。庐江虽远离京师,算不上富庶之地,但贵在山明水清,分外养人。为了女儿的身体,姬氏只能忍痛将其送走,现在想想也有整整五年没有见面了。

京师郊外,陆瑶在哥哥陆珏的护送下,从庐江辗转金陵,一路北上,走了足足两月有余,才终于看见了京师的大门。

九月中,气肃而凝,露重为霜矣。京师秋意正浓,前些日子里还草木葳蕤,昨日一夜风雨无歇,百花凋落,残叶遍地,百木呈凋零之姿,唯剩御街两侧的银杏树叶被这瑟瑟寒风染成了金黄一片,绚烂飞舞。

陆瑶安静的坐在马车之中,她雪肤乌发,唇绽樱颗,身着淡白色折枝花卉留仙裙,腰系月白色水波腰封。陆珏打马缓步走在马车侧前方,他正身端坐,发束玉冠,神色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一副世家公子的清贵之气。

只是隔了五年没见,陆瑶又是个性子偏清冷的人,纵使哥哥亲自来的庐江接自己,也总是觉着有些许生分,不知该聊什么。

熙熙攘攘的噪杂声从远处传来,渐渐清晰。陆珏笑着回头对着马车说道:“阿瑶,我们到京师了。”

车帘的一角被揭开,轿中女子微微侧头向外看了一眼。灰色的定安门城墙气势威严的矗立在百步之外,足足有十二三米高,天家威严扑面而来。

京师到了。

待入了城门,便见朱雀大街两旁人头攒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硬生生的把这个冷清的秋喊出了几分浓浓的烟火气。京师乃是大庆朝天子脚下,当今圣上更是一改先帝防御为主的战略对策,不仅出兵收复了之前的几块失地,更是让大庆的马蹄越过了边关,打的柔然人不得不将王庭迁移。大庆骑兵凶悍无比,手段凌厉,突击战术速度之快,更是连骑在马背上的柔然都甘拜下风,因此引得关外众番邦纷纷前来朝拜,论繁华富庶程度那都是庐江望尘莫及的。

官道两旁梳着总角的小孩正在追逐嬉戏,稍大一点的小女孩在旁仔细的看着她们,生怕出一点意外。陆瑶缓缓放下了车帘,不禁陷入了回忆。自己当初离开京师的时候也正是如这女孩这般约莫十来岁的样子,如今居然还有三个月就要及笄了。

川流不止,马车穿过朱雀大街,往东边清波门方向走去,半个时辰之后,停在了鲁国公陆府门口,府里一众仆从赶忙上前迎接。

陆瑶在贴身丫鬟紫鹃的搀扶下,身披天青色织金斗篷,踏着马墩缓缓走下,门口迎接的众人见状均屈膝作礼。

少女聘聘袅袅,款步而立,双瞳剪水,似一汪深泉透不见底。眉目之间,如烟笼寒纱,透着丝丝清冷,额边两侧梳了垂挂髻,发髻上别了一对绿雪含芳流苏点饰,身后乌发及腰。

赵妈妈见状忍不住发出感慨:“女郎当年离府之时,还未到金钗之年,如今,却已经出落的这般出挑,便是那京师的第一美人也比不上了…”

众人听闻,皆抿嘴浅笑。

陆瑶淡淡一点头,当做久未见面的回礼。

杜妈妈赶忙笑着上前说道:“还请女郎和郎君前往正厅,郎主和主母已经等候多时了”

随后便福身弯腰朝引着陆瑶往府中花厅走去,陆珏在旁,众人皆跟在后面。

姬夫人早都等不及了,待陆瑶进了正厅,走至跟前,方要屈身参拜,便一把被姬夫人拉了起身。二人对视,泪盈于睫,姬夫人更是几番泫然欲泣,她拉着陆瑶仔细打量,生怕漏看了一处,看完又围着陆瑶团团转了一圈,瞧着一切安好这才宽慰一笑。

“母亲,左仁大师待我很好,身子也调理的与寻常人无异了”陆瑶瞧着姬夫人忧心忡忡的神情,粲然一笑,率先开口安慰了起来。

姬夫人忙用绢子擦了擦眼角,笑着说:“左仁大师是得道高僧,又与你外公交好,我自是放心。只是一别五年,你还年幼,却连最亲的亲人都不在身边,只孤身一人留在那千里之外,我想想便心疼……”

说罢,姬夫人便再也忍不住了,搂着陆瑶哭了起来。

陆政廷也被这气氛感染的有些动容了,只是碍于面子,他才端住仪态,又起身前来拉了把姬夫人,示意她不要失仪才好,转头对着陆瑶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瑶儿如今回来,我们一家也算是团圆了”

陆珏心中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妹妹年幼之时,性子就一直淡淡的,虽然也很可爱,可就是没有旁的同龄人那般欢腾,行事作为也非常有自己的主见。她自幼身子骨就弱,当年离家之时,母亲哭的难舍难分,还是她安慰的母亲。如今回来,更觉心思较同龄人成熟不少,虽然还未及笄,但言行举止间却如同一个成人一般。

“爹爹,怎么就忘了我呢?”忽地一道尖尖的嗓音插了进来,打断了陆珏的心绪,也划破了这温馨的场面。话语间,女子笑意盈盈的抬脚便跨进了门厅。

姬夫人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头微微一瞥,端起茶盏在口杯处轻抿了一下。

陆瑶闻声转身,满脸狐疑的望着眼前这个人,但转瞬间她就明白了过来,虽然并未见过,但也在回来的途中听哥哥淡淡的提起一嘴,父亲纳了一个妾,庶出的妹妹只比她小了两岁。如果猜的没错,这应该就是她那庶出的二妹。

陆瑾进门之后巧笑着跑过来揽着陆瑶的胳膊娇声细语的说道:“姐姐终于回来了,瑾儿早都想见姐姐一面了”说罢便转头对着陆政廷假装生气,噘嘴娇嗔:“姐姐回来,爹爹也不告诉我一声。”

陆政廷心里知道陆瑶还没有见过这个妹妹,而且嫡女回府,主母郎主都在,庶女这样唐突的闯了进来,也太没规矩了。想到这里便上前一步把陆瑾的手从陆瑶身上拉了下来:“你长姐长途跋涉累了,需要休息,你先回自己院子里去,紫鹃你带着大女郎回清芷园休息吧”

“是”紫鹃福身恭谨回应,陆瑶也微微作福,二人退了出去便往清芷园的方向走去。

待进了主屋,陆瑶才发现,这里的陈设和她五年前离府之时竟是一模一样的。床身是精致的黄花梨木雕花,柔软的木床上铺着层层叠叠的豆青色云罗绸床褥,同色的锦被摞在一旁,石榴红的联珠帐悬在床沿。屋内暖烘烘的正烧着地龙,正中央摆着一张圆形梨木桌,桌上置放着一个水青瓷花瓶,里面插着不久前家人登高之时新采下来的茱萸,靠窗子边上列着一张金丝楠木桌,桌角置着一方上好的端砚。梳妆台上摆着她平日梳洗用的胭脂水粉。

随行的赵妈妈看见陆瑶进屋时怔了一瞬的神情,便笑意浓浓的说了起来:“主母在半月之前,就开始派人布置女郎的房间了”

说罢,赵妈妈便看了陆瑶一眼,见她仍在环视屋内,并无其他动作。

“赵妈妈,我不在的日子里,我母亲过得如何?”陆瑶转身对着站在门外的赵妈妈问道。

被这一问,赵妈妈先是愣了一瞬,后又回味过来,这女郎从小便心思缜密,也许方才在花厅已看出些许端倪来了。赵妈妈是伺候姬夫人的老妈妈了,以前在开国公府时她便伺候上了主子,后来更是跟着主子一起嫁了过来做了个陪嫁丫鬟。如今她眼睁睁的看着姬夫人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妙龄少女变成了如今只知拜佛礼香的深宅妇人。背过主子她不止一次的暗暗落泪,替自己的主子鸣不平。如今,女郎回府了,既然问起来了,她便要将那憋在胸中的话一股脑的全说了:“女郎,主母这几年在府中过得确实不太好”

“哦?”陆瑶顺了顺裙摆坐在了圆桌旁,眸色变暗:“怎么个不好法,赵妈妈必要细细与我说来”

赵妈妈福手称是,便说开来了:“女郎去庐江养病的那一年,大郎君中了新科进士,圣上褒奖,特命南下担任姑苏州同,所以女郎走后月余大郎君也离京赴任了。本来清清静静的府中也还好过。可是将近年关的时候,郎主被圣上突然召回,不再担任云州总镇,而是留任京师升了太尉。本来,我们这些老奴都挺开心的,郎主和主母聚少离多,这下不用在外冲锋陷阵,终于可以团圆了。哪知,回来的不止有郎主,还有现在的柳娘子和二女郎……”

陆瑶脸色已经有些凛然了,屈指轻轻的扣了扣桌几:“这么说,柳娘子是父亲从边关带回来的了?”

“是的,女郎,郎主当年北征柔然,在云州偶遇被恶霸欺凌的柳娘子,便将她带回了关城府邸。哪知后来郎主来信京师说他已经以良妾之礼将柳娘子纳了。女郎和郎君那时年幼,主母便做主没有将这些告知你们”

陆瑶垂眸,陷入沉思,父亲从前每到年关之时,都要回京述职,那时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可以见到父亲,一家人也能团圆。可是父亲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回京,府中众人也从未有人提及他在边关还有一个家。

不过看来父亲在云州应该只纳了一个柳娘子,否则这陆瑾怎会这般行事放肆,定是被宠溺坏了。只是,像父亲这样身居高位之人纳个妾再正常不过了,怎的母亲竟会因此而过得不好。

赵妈妈看出了陆瑶的疑惑,忙解释道;“本来,如果柳娘子安安分分的,府中也还太平,可她回府之后见过了主母,便以各种由头在郎主面前邀宠献媚,再加上女郎和郎君都不在京师,二女郎言语行事便越发的肆无忌惮,主母碍于世家体面,提点过她几次。那柳娘子便在郎主耳边吹枕边风,说她母女二人如何可怜,主母如何不待见二女郎,吹的郎主见主母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主母出身勋贵世家,又岂会做那等以色侍人的事情,更不屑于与旁人争宠,于是眼不见为净便搬离了主园住到东南角的听雨轩去了。只是……主母现在的身体每况愈下,时不时还能咳出些血来。”

“咳出血?那可有看过郎中,郎中是如何说的?”陆瑶问道

“看过,是常年给府中看病的张尚贤张大夫,他说是陈年旧疾,只能调养”

“那可有请过太医?”

姬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亲姐姐是当今皇后,再加上陆政廷如今的身份地位,陆府便是请太医那也是可以的。

“主母吩咐,不让告诉皇后娘娘,怕家人担心”

陆瑶听闻不再做声,挥手屏退了赵妈妈和旁的侍女。

她离家五年,不想母亲竟过得这般憋屈,当年虽说同样都是世家名门,但明显姬家要比陆家更显荣耀得多,母亲一生尊贵又是家中幺女,当年外祖父悉心栽培,才情还得到过已逝太皇太后的褒奖,多少年来何尝有人为她添过什么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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