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陆政廷,当年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他本是鲁国公府嫡出二郎君,是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哪知,那大郎君得了一场不治之症之后,没过数日便撒手人寰,这鲁国公的爵位便由陆政廷承袭了下来。十五年前柔然举兵南下侵犯云州,他奉命北征,成功击退柔然,庆武帝大悦,获封大庆虎威将军。
可惜好景不长,正如历朝历代每一位暮年的天子一般,庆武帝年迈,渐渐的不再放心手握兵权的重臣,陆政廷戍守边关,时任云州总镇手握五十万兵马统帅实权,滔天权势,庆帝忌惮。一道诏书便将之召回了京师,一场鸿门宴杯酒释兵权,解了他的铠甲,任命太尉一职,从此留任京师。太尉虽位列九卿之上,但论实权,怎么能比的过一个封疆大吏呢。
姬夫人出身名门,母家是开国公府,这开国公姬隆城祖上姬万清本是冀州铁匠出生,屡次科考却均以落第告终。当时的皇帝庆景帝被柔然和契丹夹击,深受困扰,一心想要壮大军队一雪前耻,所以对兵器也是分外上心。姬万清的铸铁锻剑之名声名鹊起,从冀州一直传到了京师,许多王公贵族都想把他揽至麾下令其效力。却不料,姬万清人在冀州却被京师的庆景帝亲自点名召见,只一面,便当即被授予了庆铁兵司的职位,专门负责冶炼、铸铁、锻造兵器,大庆朝能打铁的铁匠不胜其数,但是圣上满意的,全大庆只此一位。姬万清为人恪守中庸之道,从不与其他官员过分亲近,这在当时的天子眼里非常受用。
庆景帝极端厌恶官员结党营私,这唯一一座的官营兵器厂在王公贵族眼里就没有不流油的时候。他们背着自己不知道在里面安插了多少人,干了多少勾当,庆景帝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前朝积弊太多,世家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庆景帝在这件事情上非常谨慎。如今,姬万清有着旁人都没有的绝佳锻铸技艺,又是被自己生生提起来的人,没有纷繁复杂的世家背景,也没有朋党,是将锻造兵器的权利收回来的大好时机。
于是,庆景帝另外开了一家官营兵器厂,名义上是之前的兵器厂出品太慢,跟不上需求,实际上庆景帝想把之前的兵器厂消耗的元气全无,最后顺理成章的把这一块巩固在自己手里。有了圣上的支持,姬万清又深得信赖,俨然他已经成了庆景帝眼里的自己人了。于是短短十几年下来,姬万清升任工部尚书,硬是把大庆朝兵器铸造这么大一块肥肉吞进了肚里。
此后至今,这一特权无人能夺,而姬家也越来越强盛,他们的祖宅从冀州迁到了京师,近百年间,姬府人才辈出,光科考前三甲就产生了三位,其中一位便是如今姬氏的父亲姬隆城--当年科考的探花郎。
当今圣上庆武帝继承大统之时姬府出力颇多,大有从龙之功,武帝登基之初,便封御史中丞姬隆城为开国公,姬隆城长子姬望舒为工部侍郎兼任北州铁中丞,掌管燕北地区铁矿开挖、冶炼、锻铸兵器。姬氏的亲姐姐姬常思更是被纳入后宫,才几年的功夫便是当今皇后。如今,开国公府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庆朝第一高门望族。
姬家的冶铁技术只传自家后人,锻剑更是需要个人拥有极高的造诣才能炼得一把绝世好剑,这一代一代传下来,如今整个姬家最有造诣的除了陆瑶的母亲姬常念,便是陆瑶这个外姓孙女。
姬夫人的陪嫁嫁妆里就有几个姬家封邑上的小型自用冶铁营。因为姬家的这门绝门手艺,圣上专门允许他们可以在自家封邑之上设小规模自用冶铁营以充府库。陆瑶小时候跟着母亲常来这里,渐渐的耳濡目染,加上天资过人,便对家书中记载的一些晦涩难懂的锻剑之法有了自己的见解,用于实践,居然相差无几,整个姬府除了姬常念再没有人有如此天赋了……
姬夫人发现陆瑶这一天赋后便着意培养,奈何陆瑶身子弱,庐江养病一行一走便整整空缺了五年。
当初鲁国公府二郎君和开国公府小女郎喜结连理,世人皆道这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
虽然很明显,开国公府要更尊贵些。只是开国公欣赏陆政廷的才能,觉得他年纪轻轻便是校尉,前途不可限量,这才让自己最喜爱的小女儿嫁了过去。
陆瑶靠在床头上思忖着,不管父亲如今待母亲情意如何,现在她回府了,母亲也不再是孤身一人,当务之急便是先将母亲的身体调养好,再将那堵心之人狠狠的惩治一番,最好能……永不相见。
“女郎,主母请您过竹雨轩一趟”紫鹃站在门外轻唤。
陆瑶起身,将方才那织金斗篷重新披回身上,便出了门。
听雨轩内。
“瑶儿,为娘这次把你从庐江接回来,是有些匆忙,但事急从权,况且你的病已经好了九成了,其余的还要依赖日后的悉心调养”姬夫人拉着陆瑶的手坐到了暖塌边上,垂眸略带愧疚的说道。
陆瑶心下疑虑:“母亲是有事才让哥哥将我接回的?”
“嗯…我身子不好,近来更是一日比一日糟糕,这病也就个把月的光景了,趁着还能动,我前段时日专门进宫请皇后娘娘为你择了一门良婿,陛下亲自赐婚的…很是荣耀”姬夫人摩挲着陆瑶的手浅笑着欣慰的说道:“是户部尚书张庆厚的嫡子张怀汶,家世样貌均属上乘,如今任职推官,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待你下月及笄,就可完婚了”姬夫人说着便吩咐赵妈妈取了一个木匣子来给陆瑶,匣子打开,里面放着沉甸甸的六枚银元宝。
“母亲,这是……”陆瑶盯着银元宝瞪大了眼睛,抬眸看向姬夫人。
“我这身子也不好出府,你先拿着这些银两去给自己添置几身新衣裳,前几日,张家尚书府递来了帖子,下月初六张老夫人六十大寿,知道你要回来,专门说了让你去呢”姬夫人笑着说。
“母亲,女儿不想嫁,我十岁便离开了您,如今刚一回府,您就着急的要把女儿嫁出去了…”陆瑶微怒嗔道。
之前听赵妈妈说了母亲如今的情形,她早已暗下决心,如今要成婚那便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绝不可以!
“说的什么话!?”姬夫人微眉略蹙,略带责怪的训导陆瑶:“你还能在一直在我身边吗?如今这上好的亲事,又是陛下亲赐,哪是你说不嫁就能不嫁的,你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进这尚书府的门吗?!”
眼看着母亲这里说不通,从听雨轩出来,陆瑶心事重重,如今母亲是铁了心要在几个月之内把自己嫁出去了,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先把母亲的病看好。这个张尚贤医术是不错,但如今柳娘子协理中馈,纵然是旧人怕也有些不可信了。再说,他的医术虽好,但在京师之中比他好的人还大有人在,她之前听左仁大师说过京师城南有个叫程启之的大夫以前在庐江和他学过一些。
程启之……想到这里,陆瑶脚下的步子轻快了许多,她麻溜的回了屋子,利索的换了身装束,命人驾着马车带着紫鹃来到了城南,多番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个叫程启之的开的药堂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的济仁堂。
济仁堂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它能赚很多银子,而是因为每月足有半个多月时间,程大夫都是在为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义诊,连带药也是送出去的,这样赔本的买卖居然还开了这么多年没有关门,想必背后定有人在兜底撑腰。
“你家掌柜在吗?”紫鹃上前一步问道,小二正在称药,抬头便见着一位女贵人立于眼前,虽然戴着斗笠蒙着面纱,可光这通身的气派看起来也是惹不起的。
“在的,在后院,您稍候,我去为您请出来”小二忙应声回答。
“不用了,你去通传一声,看是否方便,我想亲自拜访”陆瑶说着便将一封信笺放在了柜台之上。
“您稍等…”小二收起了信笺转身便掀起帘子进了后院。
不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回来:“贵人,我家掌柜请您进去说话。”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陆瑶微微一斜身子便从柜前窄廊进到了刚才小二站着的地方,小二忙掀起帘子招呼着二位进了后院。
程启之已在正厅中等候着二位。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女郎尽管开口。”程启之倒是个干脆人,看完信之后见了面便直接开门见山。
“程大夫如此爽快,我就先行拜谢了。”陆瑶微微屈膝作礼。之后便将姬夫人的病症细细的讲给程启之,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吐了血的帕子。
“听女郎如此说来,我倒觉得这病症来的有些蹊跷,只是个中细节还要待见过夫人确诊之后才能做决断。”程启之听陆瑶说完之后便觉得有些古怪,但在确诊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不能说出口的:“女郎不妨将夫人过几日接到城南的承恩寺中,以祈福为名,待我仔细确诊病情。”
程启之这个方法也并非不可行,母亲如今的身体既然张大夫都说只能一日拖一日,那去拜拜神佛也未尝不可。只是她从方才程启之的话中已经品出了几分未言明之意。难不成,母亲是被人下毒了?
母亲常年深居简出,若真是这样,那下毒之人便只能是府里的人了,如此一来,也确实不能将程大夫名正言顺的请进府中,免得打草惊蛇。
“那程大夫,我们就五日之后,承恩寺见”陆瑶思虑了片刻,便做出了决断,她必须要用尽一切方法将母亲的病尽快治好。
“一言为定!”程启之非常爽快的应了下来。
待回到府中,天色已晚。
夜深,凉月如眉,江雨霏霏,整个陆府陷入了无声的静谧之中。
陆瑶于窗前静默而立。她姿容婵媛,飘摇之姿若流风回雪,她就这样站着,任凭寒凉的秋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钻进屋来,凌乱她的秀发,淋湿她的窗棂。
放眼府中,想要主母短命的,怕也只有长春园的那两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