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人已被转移,现下正在城郊府邸之中”
下首站着一人,正是萧寒的亲军统领成风。此刻他正垂手恭身汇报消息。
萧寒屈指扣着案几,神色淡漠,沉声命令道:“严加看护,不得有误!”。
连着几日,京师风雪未歇,眼下终于出太阳了,却也是雪后初晴,云光惨淡。朱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终是敌不过这瑟瑟北风,渐渐稀少了起来。
归云阁顶楼暖阁之中。
“皇叔此番回京,怕又是有人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萧玉衡笑着摇了摇头,黑子落定,抬眸看了一眼萧寒。
他这位镇北王皇叔可是父皇和祖母皇太后的心头好,连他们这些皇子龙孙都没有能比的上的。镇北王在朝堂人事任免上的话语权仅次于圣上。因此好些权贵重臣想要攀交这位王爷,却因着他淡漠狠戾的性子,一个个的只敢想不敢做。
镇北王之所以在圣上面前有如此这般非同寻常的待遇,皆是因着他为国为圣上所作的一切。
当年先帝病逝,还是皇长子的庆武帝正值弱冠之年,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朝堂之上,风云诡谲,边境关外,虎视眈眈。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多亏了这位年仅十岁的皇叔萧寒自请前往柔然为质,换庆武帝一息歇喘之地。敌寇兵退,庆武帝才能腾出手来整肃朝纲,稳坐江山。
庆武帝六年,萧寒趁柔然内讧之际,毅然出逃回到京师,即刻请求庆武帝出兵柔然,收复失地。
彼时正值舞象之年的萧寒被任命校尉随大军出征。初次征战便率一千骑兵深入敌境,斩敌过当,大捷而归。
之后更是如有神助,接二连三的屡立奇功,短短四年时间便收复了被柔然侵占已久的燕州、颌州、廖州、襄州、覃州、殇州。当年两军还在交战期间,庆武帝便命人至襄州宣告册封萧寒为大庆骠骑将军,统帅上北军,并顺带着封赏了一大批将士。彼时三军沸腾,于战场之上更加拼命。次年深秋,殇州捷报传至京师,五年六州,这搁前朝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如今除靖州之外其余各州已尽数收复!
消息传来,举国欢庆,京师的百姓更是自发的到街上齐放鞭炮,庆祝这一喜事,一时间所有的街道铺面都是人山人海一派普天同庆的景象。所有的商旅酒肆,更是在自家门前挂起了大庆图腾。圣上传召,京师解除宵禁,彻夜狂欢三天。
庆武帝更是百般感慨,热泪盈眶,于太庙之中一呆就是一整天,不准任何人打扰。之后更是在班师凯旋归来之际,亲临定安门城楼迎接,当着天下人的面亲赐萧寒镇北王封号。
彼时的萧寒只有二十一岁,便已是名震天下的超品亲王,身份贵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可比。
萧玉衡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眸问道:“可是,送入京师的报关文书上分明写着皇叔是十日之后才能入京啊”。
萧寒没吭声也没看他,只一心盯着棋局,倏然一颗白字直直落下端端僵住了对方的去路。
萧玉衡看向棋盘,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道:“皇叔,你赢了”
萧玉衡心下思忖,就连宫中安排给镇北王接风洗尘的宫宴都安排在了十日之后,而镇北王本人却在十五日之前身负重伤出现在了他这归云阁中。倘若当时不是那扇雅间,他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被江尘搜捕的人是他。
萧寒本是到年关之时才用回京述职的,只是半月之前突然接到圣上旨意,说太后过于思念幺儿,特命镇北王于腊月之前速速返京,紧接着又一道密旨跟来,却说明只能由萧寒一人过目,纹着祥云端鹤的黄娟上赫然写着圣上要其脱离队伍快马加鞭秘密回京,彻查废太子萧玉桓被害一案。
其实在启程之际,萧寒便已经暗中派人搜查废太子旧人。几经波折,成风找到了当年侍奉废太子妃的一名侍从,侍从当年在一片混乱中拼死逃了出来,手中紧握着一份废太子萧玉桓手述血书。这些年,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就是为了保全这份血书,以待日后沉冤昭雪。
无独有偶,当今太子萧玉晟得知了此事,也暗中派人秘密搜罗这名侍从,萧玉晟派去的人和萧寒几乎同时到达,为抢这名故人侍从,双方更是展开了一番殊死搏斗,萧寒更是以自己为诱饵,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际才得以使那人脱离险境。
“客官,这边请”廊上小二招呼着一名男子正从楼梯处走来。然后驾轻就熟的走到三楼第六扇雅间的门口,推门而入。
“这张庆厚可真是养了个斯文败类”
萧玉衡此时正在暖阁端坐,只往外看了一眼,便面带嘲讽轻哼道。
萧寒抬眸,顺着他的视线瞥了过去,从小二将要闭严的门缝当中看到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也只是一眼,便再也没有关注。戍守边关多年,萧寒对这等闲闻八卦没有一丝兴趣。张庆厚,户部尚书,他知道。至于张庆厚的儿子还真不够格入他的眼。
“陆政廷也是眼瞎啊”萧玉衡继续为太尉府深表惋惜。
“关陆政廷什么事儿?”牵扯到了这位当朝太尉,萧寒脸上倒是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陆政廷的夫人进宫求了皇后娘娘,请求圣上亲自赐婚嫡女陆瑶这所谓的金玉良缘。谁成想,这张怀汶竟和这嫡女的庶妹搞在了一起”萧玉衡冷笑了一声,这等败类竟还做了皇亲国戚。
萧寒不咸不淡的品了口茶,并未接这话茬子。
“那日,在雅间之中和你一起的女子就是陆政廷的嫡女陆瑶”萧玉衡见萧寒并不想继续这茬子,便直接开口提醒道。
萧寒看了他一眼,未语,抬腿去了归云阁为他准备的房间。回到房中,萧寒想到那日密室之中,女子腰上佩戴的那枚羊脂玉禁步,上面赫然刻着一个“陆”字。
他不禁眉目带笑,心下了然,也算是知道那日她为何会在这雅间之中了。
清芷园内。
“女郎,户部尚书府已经下了帖子,三日之后便是张老夫人的寿辰,挑明了要你去呢。主母方才派紫鹃来传话说叫女郎去城里的绣云坊做两身衣裳头面”绿绮一边说着一边把准备好的手炉放在了陆瑶怀中。
哼!想想张怀汶干得那恬不知耻的事儿,还以为没人知道,如今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邀请自己了。
绿绮见状,赶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宽慰:“女郎,眼下这事还没有被揭穿,全京师的人都知道女郎和张家大郎君是被圣上赐了婚的。届时必定高门显贵云集,我们可万万不能失了风度啊”
不可否认,绿绮说的没错。
一来虽说张怀汶行迹下作,但这张老夫人乃平阳侯嫡女,她的为人处世,那在京师是一等一的好名声。因此,也不怪连姬夫人和皇后娘娘都能看上了。
二来张怀汶和自家庶妹的丑事还没闹开,这张府盛情相邀,自己也断不能无端摆脸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三来这张府也是名门,届时京师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到场,既然铁了心要退这门亲事,那为何不趁着这寿宴为自己再相看一门合适的人家。
“也好,绿绮你将我房中的那几匹青花缎子取了,让绣云坊做几身衣裳出来”
“是”绿绮看着说动了自家女郎,心下便也松快了些,转身向放衣裳头面的房中走去。
“等等”陆瑶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忽的眸子一亮“多取些来,再给二女郎也做两身”
“二女郎?这……”绿绮有些摸不着这女郎心中所想,但也没有多问,照着做去了。
三日之后,户部尚书府门前车马人流,挨山塞海。张府的下人在大门外站了两长排溜儿,石阶两侧的石狮上挂着崭新的大红锦缎。园内各处,帐舞龙飞,鼓乐喧天,人声鼎沸,四下尽是一派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富贵之象。
姬夫人身子骨弱,向来都是不可推却的皇室宫宴才会前行,陆珏一大早便被圣上召进宫中议事,于是今日便只有陆瑶带着陆瑾前来恭贺。
因着张府的名望,又由于应帖者众多,马车行至督院正街便再也不得动身了。陆瑶伸手轻轻撩起车帘,便见前方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张府迎在门口的小厮正领着一溜马车前往前方转角处的马厩。
陆瑶放下了车帘,又端身坐好,她的眼角瞥向陆瑾,发现陆瑾此刻正挑起车帘向外望着,粉面红光,抑制不住的兴奋。
对于陆瑾而言,这是她第二次这般名正言顺的来张府了。头一次还是在几年前刚回京师的时候跟着姬夫人来过一次,那场宴会上她还与昌平候府家的嫡二女郎起了冲突。
陆瑾看着这整条督院大街上停的满当的豪华马车,下巴不自觉的扬高了。这一辆辆上载的都是京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这些大人物今日又尽是为着她那心上人的祖母寿宴而来,这是何等威风,何等荣光。想到这里,陆瑾的脖子都不自觉的拉长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前几日自己让张怀汶娶她过门时,他那犹疑不决的语气和眼神。
陆瑾神采飞扬的眉目倏地暗淡了下来,像极了那夜空一闪而过的烟火。
陆瑶坐在对面,神色不见丝毫起伏,却将陆瑾这前前后后的起伏不定看了个透。
这么好的人家,居然被圣上亲自下旨赐婚给了陆瑶!
一想到这里,陆瑾就觉得自己怒火攻心,甚至觉得是陆瑶拆散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念及此处,陆瑾方才雀跃不已的眸子猛地从窗外收了回来似寒剑一般射向了陆瑶。却不料,陆瑶此时此刻正盯着自己。陆瑾方才那来势汹汹的恨意凛然竟不知缘由的淡了许多,有些心虚的将头瞥向了别处。
也不知是怎的,这大女郎的眼神看起来平淡无比,自己却总觉得她好像已经知道了那秘密一般。
“大女郎,二女郎,尚书府到了”
马车上仆从轻唤,紧接着便有张府的下人搬了轿凳放在马车旁边。绿绮搀扶着陆瑶走了下来,身后陆瑾的贴身丫鬟也扶着陆瑾下了马车。四人在张府下人的带领下往府中后花园设宴的地方走去。
因着这天寒气逼人、滴水成冰。张府把设宴的地方专门放在了后花园边上的明间之中。
守门的下人掀起了帘子,小厮便扯着嗓子高喊着:“鲁国公府陆家大女郎陆瑶到----”
屋里济济一堂,受邀而来的贵客正在三三两两的凑着闲聊,听到小厮的通报声,一众命妇贵女便都将目光齐齐聚了过来,汇在她二人身上。
只一瞬,众人眼里皆有一闪而过的惊艳。
传闻这陆家大女郎为着调理身子专程远赴千里之外五年之久,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孩童,怎的如今竟是这样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儿。
因着陆瑶的出场,笼罩在屋里贵女们身上的光环都暗淡了几分。一时之间,嫉妒的、羡慕的、怨恨的目光蜂拥而至。陆瑶本人却神态自若,面带微笑,得体优雅。
陆瑾走在陆瑶后头,进了屋时便瞧见了这一屋子人的目光转变。大家先是齐刷刷的看她俩,还不过一弹指的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陆瑶身上。
真是可恶至极!
这个陆瑶简直就是她走向人生巅峰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