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右手按着腰上的刀,缓缓走向内院。
只见他薄唇紧抿,双眸暗沉,冷声下令道:“给我搜!所有的信件、纸张一律统统带走!”
话音刚落,身侧两排御林军便似箭一般的冲了进来,直奔各间内室。一时之间,房门之处不停的有东西往外飞去,院子里四下凌乱不堪。
纵是张老夫人这样经历风雨的老江湖也经不住眼前这般折腾,她白眼一翻,双脚一蹬,直直的倒在了如意怀里。
“老夫人!”
如意尖叫一声,赶忙搂住张老夫人,掐起了人中。
“母亲!”
张庆仁眼看着老夫人昏厥倒地,便扯着嗓子大声哭喊着扑了过去。
此时的陆瑾,已从方才的晕厥中苏醒了过来,她努力的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想要确认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惜,事实告诉她,这不是梦!
有几个丫鬟小厮,预备着从后门偷溜出府,却被守在门口的御林军直接提了回来。
萧寒过去,便有人搜了这几人的身,给他呈上来了几封信笺。
打开一看,是些零零碎碎的纸片,萧寒试着拼了起来发现竟是京师兵防图。
“不准死!”萧寒脸色紧绷,大喝一声。
下首围着的人登时反应了过来,立马上前捏紧了这几人的喉头。
这些都是张庆厚养的死士!
“带下去,严加看管,谁要让人死了,谁就去陪葬!”
“是!”御林军统领领了命,便把几人五花大绑带着向外走去。
府里的男子已被压着前往流放之地,女子也都被圈了起来,预备一并送到官奴之地。
这官奴说好听了是奴婢,说难听了就是到战场前线去为娼为妓。
尚书府的女子一个个都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高门贵女,有几人能接受的了这般下场。
张老夫人人还未出府,便在一场晕厥中结束了生命。彼时,她才刚过了自己六十岁大寿不到一个月。
二房郑氏,人还没出了城门,便已自尽身亡。
陆瑾此时已经全然顾不得害怕了。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筹谋规划已久的婚姻居然就是替别人来当了个替死鬼!一想到这里,她甚至觉得都不用旁人来杀她,她自己都能被自己给气死。
陆府。
陆政廷坐在长春园正屋之中,神色阴沉的吓人,柳氏则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
“老爷!我们只有瑾儿一个女儿,您可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啊”柳氏自从听了尚书府的女子要被下放为官奴,便哭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了。
陆政廷沉默不语,欲哭无泪。
怎么救?
从何救?
张庆厚犯的那是什么罪?戕害储君?!圣上如今翻起旧账,没有把刚刚结为姻亲的陆府给捎带上,他就应该感恩戴德,谢天谢地了!
瑾儿?
想起日后陆瑾的日子,陆政廷仰天悲叹道:都是造化,都是孽缘呐。
明明这是陆瑶的婚事,是她自己偏不要脸面与自己未来的姐夫鬼混在了一起。还被人瞧见做出了那般龌龊事,自己给自己掘的坟墓,自己送自己跳的火坑啊....
冬夜极寒,陆瑶从姬夫人的院里出来,正瞧见了匆匆路过的陆政廷,发现他往后门走去。陆瑶顿了顿,便转了方向,尾随着陆政廷跟了出去。
街上烛火通明,却并无几人,陆政廷匆匆忙忙的赶着路,陆瑶心下便了然几分,这条路正是之前陆瑾被押送离京的那条。
陆政廷正盘算着一会儿如何打点押送的官员,却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轻唤。
“父亲!”
陆政廷惊喜的转身,待看清了眼前来人,眸光又一闪而过的暗淡了下来,心不在焉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瑶看着父亲前后的变化,本已变得渐渐坚硬的心又忍不住疼了一下。
说好的,此生,她不再苛求父爱。
“父亲当真是急糊涂了!这么匆忙赶路,难道是嫌弃圣上没有牵扯到我们陆家吗?”陆瑶神色清冷,镇定自若的在背后紧紧的盯着陆政廷。
“你...什么意思?”陆政廷被陆瑶这一问,问的心下一沉。
“什么意思?父亲现在难道不是要去为押送二妹妹的官员打点一番吗?您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为陆府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我只是去打点一番,又不会做什么事情!”陆政廷被陆瑶一语道破,声音便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了。
“呵,打点一番?父亲以为圣上会不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我的婚事乃是圣上钦定,如今新娘子换了人,圣上对父亲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当初尚书府无事时圣上应允婚事也还罢,如今陆瑾刚刚成亲,后脚尚书府便出了事情。父亲,张庆厚的事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余音绕耳,陆政廷被陆瑶说的目瞪口呆。
明明知道张庆厚出了事情,他前段时间向圣上提及婚事的时候,为什么圣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是想要连将自己一并扒起吗?可是他连兵权都已经交回了,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庆武帝的?
“如今,圣上还没有牵连到陆家,父亲还是多去寺庙之中拜拜神佛,祈祷我们多活一日便是一日吧”陆瑶一声声的抬高了嗓音,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嘲讽。
陆政廷震惊的看着陆瑶,这个他每次年关述职回来总是搂着他脖子撒娇的女儿,曾几何时变成了这般尖嘴獠牙。大概他还不知道,自己有意无意的疏离和偏心,早已寒了这个女儿的心。
“放肆!你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陆政廷此刻彻底被激怒了,他气急败坏的哑着嗓子嘶吼道:“那是你二妹妹!你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恨之心?”
闻言,陆瑶冷笑出声:“悔恨之心?父亲您怎么能出的出口?”
只见她扬着眉毛,怔怔的看向陆政廷,一字一句的问道:“是二妹妹又如何?只因为她是您最宠爱的女儿,所以您才恨不得此刻被贬为奴的人是我!?父亲难道忘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自己上赶着的!”
陆政廷被陆瑶怼的哑口无言,气势全无,好半晌才似自言自语的说出一句话来:“那你二妹妹可如何是好?”
陆政廷自言自语的说着,失魂落魄的又往回走去。
陆瑶仰了仰脖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样寒冷的冬夜,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了。因为这世上还有比寒夜更让她冷的事情。
星辰点点,清月如眉。陆瑶仰着头,使劲的睁大了双眼,把泛在眼眶中的泪水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楼阙之上,凛冽的北风吹的萧寒的衣摆四下掀翻。纵使夜色黑沉,他也看到了她眼中晶莹剔透的泪珠。
萧寒转身对着身后的成风冷声吩咐道:“传令下去,轮班值守,给我盯紧陆瑾,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许轻举妄动,随时汇报。”
“是!”成风领命,却犹豫再三,没有退下。
只见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若是有人要劫走陆瑾怎么办?”
萧寒看着陆政廷渐行渐远的背影,冷哼一声。
“将计就计”
京郊道观之中。
柳娘子神色哀戚的跪在下首。
上面坐着的人,是个男人。只见那人满脸渣须,肤色黝黑,身穿一袭暗黑胡服,脚蹬胡靴,身材偏臃肿一些,正威严的注视着下方。
那人旁边站着一个女人,看样子身份应该也不低,也是一身胡人打扮,手执佩剑,眼角含笑,正对着柳娘子说道:“柳依依,主上安排你做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柳娘子浑身抖了抖,头伏的更低了,轻声回话:“回主上,您要我办的事情都已办妥了,这次陆政廷纵使有十张嘴也辩驳不清了”
“很好,陆政廷一除,大庆便也只剩下那个人了...”上首的男人摸着旁边桌几上的茶盏,意味深长的说道。
“主上,属下还有一事相求”柳依依思忖了良久,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说!”
“请主上救我女儿!”
陆府,清芷园内。
“女郎,一个时辰前,柳娘子出府了”
檀云方才回到听雨轩告诉紫娟,说自己从长春园领完金刚石粉正欲回来时,瞧见柳娘子带了贴身丫鬟从后门偷偷摸摸的出去了。
紫娟一听就立刻从听雨轩匆匆赶来,却不见陆瑶,她焦急的一直等到现在。
“绿绮,你去收拾,我们即刻出府!”陆瑶此次不同以往,也随绿绮一般换了身月白男装,长发束冠。
二人收拾妥当,便纵身上马飞驰而出。
夜色深沉,浓云蔽月。
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青石板面上。
守门的城中令一看有马朝这方奔来,便伸出刀鞘立在了城门中央。
“来者何人!”
“是我,表哥”
陆瑶侧身下马,摘了遮纱斗笠,冲着城门令莞尔一笑。
城门令正是姬夫人哥哥姬望舒的小儿子姬元培。
“表妹?你这么晚要去哪儿!”
“我出城有点事儿,还望表哥通融一下”陆瑶目光焦急的看着姬元培。
姬元培比陆瑶大一岁。他从小便喜欢这个表妹,每次姑母带陆瑶回开国公府的时候,他都从学堂逃课回来陪着陆瑶玩耍。虽然她性子清冷,但没法子,姬元培就喜欢。
后来听父亲说姑母送陆表妹南下庐江养病,整整五年都没再见过,今日不想竟在这里见面了。
不可否认,陆瑶已经渐渐褪去孩童的青涩,容貌越发艳丽惊人了。
姬元培咬了咬唇,大手一挥,冲着城门口的士兵喊道:“开城门!”
朱红色的城门吱吱悠悠的打开了。陆瑶脚踩马镫,身姿利落的翻身上马,待坐定后,她双手抱拳朝前一拱:“多谢表哥!”
说罢,便带着绿绮扬尘而去,不久就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殿下,就是此处!”
密林之中,成风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道观,压着声音说道。
忽的,两道人影闪过,成风头皮一紧,立马抬手扣紧了腰后的佩刀,望向萧寒。
萧寒点头,二人“噌”的上前,便手脚利落的将那两道人影反扣在了地上。
“是女的!”成风立时便反应了过来。
绿绮虽说有些功夫,却也只够对付那些寻常人。如今遇上了成风这等镇北王贴身侍从,便是半分的功夫也使不出了。陆瑶则是一点儿武功也不会。
“放开!”
陆瑶虽被萧寒反扣在地,但身子还在不住的挣扎,语气之中更是没有半分恐惧,话一张口就像是在发号施令一般。
纵是萧寒,听到这发号施令的口气也忍不住有些惊讶,而且这声音,好耳熟.....
只这一瞬的出神间隙,被扣压在地上的陆瑶便迅速的翻身坐起。
待二人四目相对之时,皆惊讶的低呼出声。
“是你!”
“是你!”
陆瑶认出了这是那日归云阁中的男子,霎时便柳眉微蹙起来,真是晦气!
萧寒也认出了女扮男装的陆瑶。他剑眉一挑,扯了扯嘴角,心下一笑。还真是每次遇到她都这般与众不同。
“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陆瑶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萧寒,嘲讽的看着他说道。
闻言,萧寒站直了身子,抬手用拇指蹭了蹭上扬的嘴角,忽地一下凑到陆瑶耳边:“将那背信弃义的张怀汶发配岭南,不知道有没有解陆大女郎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