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
“这么说,陆政廷与柔然有无关联,还有待于继续查证?”
庆武帝略一犹豫,看了一眼萧寒,点了点案几上拼的七零八凑的京师布防图。
萧寒颔首,凝眸,正肃道:“目前来看,可以这么说。”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想来那柳依依跟着陆政廷十数年,就算陆政廷不知道,怕是也于无意中透露出了许多机密。”
“没错!”庆武帝点了点头,转而又厉声道:“不管陆政廷知不知道他这妾室是柔然细作,他也难逃罪责!身为边关总镇,他居然连一点儿警惕细作的觉悟都没有,真是妄为我彼时那般信任他!”
萧寒闻言,淡淡说道“现在陆政廷和太子有无牵扯,臣弟还需些时日才能调查清楚。”
一想到太子居然暗中和柔然人有往来,庆武帝简直气到呲牙裂目。
想当初,废太子萧玉桓被贬为庶民,逐出皇宫之后,朝中百官纷纷上奏,请求他重新拟定储君。储君乃国之根基,一日未立,一日国本动荡。
当年朝堂之上,属五皇子萧玉稹呼声最高。五皇子乃当今纯贵妃之子,纯贵妃母家是陇西李氏,世代名将能臣辈出,纯贵妃本人又是在庆武帝为太子之时便嫁进了东宫。后来庆武帝为天子,便封当时的纯良娣为纯妃,如今已经升至贵妃一阶了。纯贵妃当年颇得庆武帝宠爱,听闻朝堂之音,又颇有几分自得,她还没有布局呢,就这般呼声乍起,心里不乏洋洋自得之意。
唯一撞碎她美梦的便是庆武帝之后态度。
庆武帝素来讨厌前朝后宫纠缠不清,而且当年五皇子刚过总角之年,并没显漏过任何帝王之才。如此平庸却又深得百官之心,不用想,庆武帝也觉得是陇西李氏在背后搞鬼。
因此,他并没有顺应朝堂之意,而是择了当初已近舞象之年,样貌能力样样突出,却母家不显的的二皇子萧玉桓为太子,萧玉桓的母亲宜婕妤也随之被升为了宜妃娘娘。
若不是当初为了权衡各方势力,萧玉桓如今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亲王,又有什么资格坐上太子之位,如今居然还和柔然人暗通往来!
“一定要找到太子和柔然人勾结的证据!”庆武帝咬牙,恨恨道。
“皇上~”门外传来李公公小心翼翼的探问声。
“进来!”
李公公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陪笑道:“皇上~太后娘娘听说镇北王入宫了,方才派人过来传话,说一会儿让皇上和镇北王都去仁安宫用膳呢。
闻言,庆武帝抬眉,神色松缓了些许,点了点头,抬手一摆,意思他知道了。李公公见状,忙低了头躬身退出。只萧寒还在案几边站着,双眼冷冷的盯着上面发放着的张庆厚的罪状,眉头紧蹙,默不作声。
庆武帝看此,不由的扬了扬眉,上前轻拍了下萧寒肩头:“也罢,你凌晨入宫,到现在也还未歇过,母后挂念你,自从听说你要回京,便日夜祈盼。”
仁安宫内。
太后早已命御膳房做了好多他兄弟二人喜爱的饭食。一众奴仆皆战战兢兢的服侍着三人用餐。
若平时只有太后和庆武帝,大家也还没这么害怕。只是眼下,镇北王坐在这里,虽不常见其人,但久闻其大名,如雷贯耳,更因为萧寒从进门至此刻一直阴着张脸,大家这才越发的小心伺候,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他们看来伴虎都没有伴镇北王来的可怕。传闻之前镇北王在府邸用膳期间,因一个丫鬟犯了点小错,就命人把那丫鬟执以杖行,人是被活活打死的,据说死的时候,腰部以下,血肉模糊,看都没法儿看了。
萧寒此刻用着膳,眼下略有青圈隐现,眼尾泛红,面色尽显疲意,只精神看着尚可。
“边关到底不比京师,你又长期冲锋陷阵,为娘瞧着你,现在是越发的清瘦了。”
太后心疼的看了一眼萧寒,忙给他夹了一道菜。
萧寒神色轻缓了些,温和的看着太后:“多谢母后挂碍,边关如今并未有大动作,平日里倒没想象中的辛苦,只需加强戒备,内安外防罢了。”
庆武帝满意的笑了笑:“母后,您还不放心自己的儿子吗?”
太后眼底微亮又略显心疼的温柔道:“怎么会,寒儿从来都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看着萧寒如今挺拔的身姿,俊朗的容颜,还有不同于京师贵族子弟的粉妆饰面,略显健康的麦色肌肤,以及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果敢杀伐。太后和庆武帝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日。
那一年,先帝驾崩,庆武帝刚刚登基,朝中政局动荡不安,北方柔然趁着易主之际想要南下攻打大庆。他们孤儿寡母三人高处不胜寒,如履薄冰。彼时,先帝堂弟萧炎正对皇位虎视眈眈。庆武帝内有乱臣贼子外有敌军来犯,正处焦头烂额之际。十岁的萧寒看出了兄长的困境,毅然决然请求为质柔然,给兄长一丝喘息之地。
那年冬日,京师遇到了几十年未见之大雪。满城皆被白茫茫的积雪覆盖,天空之中漫天飞雪,疾风劲走。定安门城楼下却出现了一名骑马飞奔的少年。千里冰封,不见鸟踪,一眼望去,天地间只余那少年一人身影,正身端坐马上。朝着城楼大喊:“我乃大庆成王萧寒,为质柔然,现已归国,速开城门!”
少年一声一声冲着城楼高声呐喊,却始终没有一人给他开门。
成王萧寒当初自请为质,离京已有整整六年,怎么会无召突然回国,这人究竟是真的成王是假的成王?城门令当即便命所有守城士兵严加看守,自己则快马加鞭赶至皇宫通报。
庆武帝闻言,立马亲自御驾至定安门处,太后也焦急的在宫门口等候。天地苍茫间,庆武帝见到了当时已经十六岁的萧寒。
兄弟二人相见,庆武帝当即便红了眼眶,连忙翻身下马,亲自出城迎接。
刚一入宫,兄弟二人还未来的及互诉衷肠,萧寒便径直下跪,神色正肃道:“请皇兄立马发兵出征柔然!”
庆武帝只当他在柔然过得不好,想要报仇雪恨,却不知萧寒带来的消息怔了他良久。
柔然王帐之中起了内讧,柔然王已被杀死,群龙无首,各怀异心,正是铲除柔然的绝佳时机。
庆武帝养兵蓄锐,早都想一雪前耻,夺回被柔然侵占已久的上北十一州。此番,萧寒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的绝佳良机,他定不可错过....
思绪回转,庆武帝看了看眼前这个早已过了弱冠之年的弟弟,心中感慨万千。如今,只余靖州一地,他便可将上北十一州尽数收回,以慰大庆先祖在天之灵。
又想到萧寒总是来去匆匆,了无牵挂的样子,庆武帝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好多。他就像是为了辅助自己而生,为了大庆黎明百姓而生,如今还是孑然一身。
太后自然也早有此意,所以才想在萧寒回宫之后,给他办一场接风宴,广邀京师豪门贵族,并在其中择优而选给他定一个合适的镇北王妃。
“寒儿,你看接风宴安排在后日,如何?”太后笑意盈盈的看着萧寒试探问道。
萧寒喝了一口侍婢呈上来的羹汤,拿着绢帕拭了拭嘴,面无表情的随意说了句:“全凭母后定夺。”
太后得了准话儿,便又喜上眉梢,忙又给他夹了道菜:“寒儿,再吃一点”
萧寒起身,抬起左臂,随意的用右手束了束手腕的束带,对着太后作揖:“儿臣吃好了,母后,儿臣还有其他的事,便先告辞了。”
庆武帝在旁忙解释道:“是的,是的,此番,他是带着任务回京了。”
闻言,太后挥了挥手,笑道:“有事,便去忙吧,只是,千万记得后日酉时末的接风宴。”
萧寒垂首:“母后放心”。便大步朝外走去。
太后忙吩咐身边的侍从,让抓紧时间着手准备宴席。
等到宴席这日,虽安排的酉末,但一众人等皆在酉时初便等候在了宫门口。夜幕降临,皇宫门口车马横流,穿着华贵衣裳的公卿贵族,纷纷下了马车,由宫门口的侍从领着往长生殿方向走去。
今晚的接风宴就在长生殿内举行。
长生殿外灯火通明,殿内应邀的众人皆在内侍的安排下找到了各自的坐席。殿内虽人头攒动,却也分外安静,只有一两声内侍的传唤音和窸窸窣窣凳几挪动的声音。
陆政廷、姬夫人并陆瑶、陆珏二兄妹自然也在此次受邀之列。
待四人入了长生殿,只见坐席众人都不动声色的交头接耳起来。
若说最近京师什么事最轰动,那当属太尉府二女郎私下与自家未来姐夫偷情,嫁了过去没两天却被贬为了官奴。
京师女眷最爱八卦贵圈里的各种流言蜚语,如今,绯闻的主角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忍不住朝着四人看了又看。
陆政廷自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之处,只是他在人前向来严肃,并无几人敢在他面前赤裸裸的摆出嘲讽之意。只见他眉峰轻压,大手背后,一副无愧无羞略带怒意的神色走来,众人便都惊的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只心里还在嘟囔,堂堂太尉,宠妾灭妻你第一,如今却被庶女落了个“子不教父之过”的名头。
姬夫人自然也不怕这另类的目光,比起自己的女儿去送命,先前害她的陆瑾,简直就是嫁过去给她们挡了一灾。
四人昂首挺身的跟在内侍后,来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要说这殿上的人此时都在看谁?那自然是落在陆瑶身上的目光最多。
众人先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陆瑶,却发现她始终神情自若,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透着无比动人的风情。便又忍不住内心唏嘘,如此美人,躲过了那一灾也当真是福大命大。
今夜天穹清明,待到月上中空之际,上首便传来了一道划破夜空的声音:“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镇北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