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人和萧玉晟私下见面?这倒是出乎萧寒意料之外。
他看了一眼伏在身侧的成风,成风会意,迅速牵了马来,二人便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回去。
漭漭夜色,寒风呼啸,定安门城楼朱红大门紧闭严实。
成风骑在马上,临近城门时便朝着城楼喊道:“镇北王殿下在此,速开城门!”
城楼上的守城士兵正在值夜巡逻,听闻城外楼下报上镇北王的大名,便有士兵立马赶去通报城门令。城门令趴在城楼上伏身朝下一望,见来人确是镇北王殿下,忙不迭命人将城门火速打开。
城门开启,一众人等齐唰唰的跪于城门两侧,二人纵马扬鞭驰过晦暗的城洞之中,待路过城门令时,萧寒忽地扯住马缰,马蹄在原地打了个转儿,缓缓停下,最后止在了城门令面前。萧寒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撩袍半跪的姬元培。
姬元培原以为,镇北王如此这般星夜兼程,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却不料他竟在自己面前停住了。姬元培把头埋的更低了一些,利落抬臂,双手拱过头顶:“微臣参见镇北王殿下!”
风声鹤唳,无人应答。
萧寒面色沉肃,垂眸盯着跪了一地的守城士兵,并未开口免礼。
见状,众人头都快伏到地上去了,皆是惧的分毫不动,鬼知道,这夜半时分,这位祖宗是对他们哪里不满意。
这可是令整个大庆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闻风丧胆的镇北王殿下!
对外,镇北王三年之内,收回上北流失在柔然的六州地界。生生的将两国对峙局面转变,此后数年柔然一直向大庆称臣,年年上供。
对内,他是超品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庆武帝更是授他以监察百官,先斩后奏之权。
说起镇北王,外人皆道,此人权势滔天,性子不羁,冷酷薄情又颇具战神风姿。
姬元培因着镇北王这一番静默凝滞,惊的额上生生的渗出一排冷汗。
镇北王倨傲的眼神,迫人的气势似潮涌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压的他连呼吸都觉得快要不顺畅了。
他今夜曾私开城门,在全城宵禁之时,放了自家表妹陆瑶出城。因着心虚,姬元培便隐隐有几分惴惴不安。但又转念一想,即便他放了陆瑶,镇北王又如何能知晓?且陆表妹已经回城,这二人进城前后隔了将近一个多时辰,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委实是他草木皆兵了。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待理清了思路之后,姬元培大着胆子问了出来,姿势却还没动,依旧垂首将地。
萧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良久,冷冷的扔下一句“严加看守城门”便纵马疾驰,顷刻便不见了踪影,只余马蹄嘚嘚驶向前方的朱雀大街,直到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直至此时,姬元培才眉头松了些许,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多时,二人便在一座黑墙灰瓦的高大屋宇前停了下来,屋宇阴沉森然,大门两侧分别写着“罪恶莫瞒,刑罚无嬉”字样,石阶上前后左右共站了六名守门的狱卒。
刑部狱到了。
他二人翻身下马,萧寒眸色锐利,阴着的脸更显得格外威势逼人,他脚步不停的抬手便将缰绳丢给了身侧的成风,径直朝大狱内走去,守门的狱卒待看清来人,皆一个个垂首躬身,让开条道。
通往地牢的入口又高又狭窄,拾阶而下,入目之处尽是昏暗阴森,油灯枯尽,高悬寒壁之侧,烛火摇曳不定,越发显得可怖起来。
值守的狱卒听见了脚步声,忙跑过来,待看清了来人之后,便满脸堆笑,曲身哈腰的引着人往里走去,萧寒也不理他,只边走边命令道:“提张庆厚!”
审讯室内,萧寒逆光而坐,只见他气势迫人的坐在上首。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他刀削斧刻般的侧颜,刚毅的脸庞摄出丝丝寒意,他右手屈指一下一下的轻扣扶手,泰然自若的盯着眼前邢架上挂着的人。
张庆厚,身穿一身脏兮兮的囚服,鬓发散乱,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在了刑架之上。待看清眼前来人,他猛地头皮发麻,嘴上却还存着丝丝侥幸。
“殿下,微臣不知自己所犯何罪。”
萧寒闻言抬眸:“不知?”
张庆厚咬了咬牙,决定一装到底。
只见他豁然抬头,直直的对上萧寒的眸子,坦然说道:“殿下赎罪,微臣确实不知。”
萧寒冷若冰霜的眼,死死的盯着张庆厚,一动不动。忽的,他勾了勾唇,眼底飘过阵阵嘲讽之意,语气轻飘飘的说了句:“张大人,年龄大了,胆子也大了,居然敢在本王面前装傻充愣!”
闻言,张庆厚忽的抖了抖身子,背脊僵硬,干涸的嘴唇几度微张,却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萧寒征战沙场多年,虽年纪轻轻却早已练就了一身杀伐戾气。此番坐镇问罪,身侧成风腰系剑刃,手握短匕,一副神色冷峻之势。二人便是不说话,光这骇人的气势也压的旁人直不起身来。
眼看张庆厚打算一直沉默到底,萧寒倒也不急不躁的就这么陪他坐着。
半晌,萧寒起身,负手在后,缓步向着张庆厚走去,只见他英眉一扬,边走边掷地有声的言辞徐徐:“户部尚书张庆厚,戕害储君,私占田庄,贪墨军饷,冤杀重臣,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张庆厚听闻,蓦然抬头,大喊一声:“殿下!老臣冤枉啊!这.....这一定是奸人所害”
这桩桩件件皆是满门抄斩的重罪。随便拉出来一条,他尚书府就阖府难保,何况数罪累计,便是灭九族也不为过。
所以,他坚决不能认!
张庆厚在进宫之后,便被人直接提到了刑部大牢,如今尚书府发生的一切,他还无从知晓。
所以,他以为,只要自己抵着不认,能拖一日便算一日。
萧寒早已看透了他此番心思,待走到他跟前,沉吟片刻,便俯身在张庆厚耳旁轻声说道:“尚书府已被查抄,男子一律流放岭南,女子一律贬为官奴,想必大狱之中的张大人还一无所知吧”
张庆厚闻言,猛地抬头,面色大变,如坠冰窖,一双上了年纪的瞳孔之中布满血丝,犹如两处熊熊燃起的火苗。之前他心底无限的恐慌此刻都变成了现实。唯一让他欣慰的便是只是流放并未满门抄斩,于是他利弊权衡之下张口便道:“我说,我全说,只求殿下能.........啊啊------”
萧寒直直的站在他身前,歪头看向邢架上的张庆厚,他一句“只求”还未说完,便被萧寒将一块烙的红通通的生铁贴在了大腿内侧,并沿着骨架,继续往上身划去,登时,张庆厚便烧的惊天呼地,浑身痉挛,晕了过去。
“弄醒!”萧寒沉声命令。
张庆厚是养尊处优的京官儿,何尝受过这等苦楚,刑罚才刚刚开始,他便疼的将死过去。
一盆生冷的冰水自张庆厚头顶浇下,却偏偏巧妙的避开了方才被烙的那块地方。
张庆厚又生生的被泼醒了。
“张老将军,一生戎马,保家卫国,若他知道张府竟出了你这么个通敌卖国,祸国殃民的败类,毁他百年清誉,怕是变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萧寒坐在椅上,冷冰冰的说道,言语之词,字字掷地有声。张庆厚一醒来便听见了他这气势逼人的诛心之语。
“说还是不说!”萧寒眉眼未动,盯着刑架上的张庆厚,冷声问道。
“说.....说......罪臣全说”张庆厚气息奄奄的说道,他哪里受过这般折磨,才三两下便将他给制服了。
“还有没有条件了!”
“没了.....没了.......殿下,没了........”
张庆厚再怎么说也是六部长官,能趴到今天这个位置,姑且不论家世,单他自身也必是有两下子的。奈何,今日审讯他的是镇北王萧寒,他再坚固的心理防线,一旦遇上镇北王这股洪流,也得寸寸溃堤。张庆厚心下惶然,只能乖乖伏法认罪了。
萧寒抬手:“拿纸笔来!”
狱卒机灵,双手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纸笔。萧寒接过,一把扔在了张庆厚的脚下:“松开他,让他写。”
一个时辰过去,狱卒将写好的罪状呈了上来。萧寒过目,却在看完之时,将手中罪状放低,眉头微蹙,:“陷害户部侍郎苏万清是谁指使你的?”
“回禀殿下,臣也不知。”
“不知?”萧寒简直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连指使的人是谁都不知,便任人摆布的去陷害他人。
“殿下,十年前,罪臣.......罪臣贪墨军饷,原以为并不会有外人知道,哪知,却在一日午后,收到了一封匿名来信,信中直指罪臣贪污罪证,还扬言要罪臣按着他们说的去做,否则便会将一应罪证尽数上交朝廷。”
萧寒闻言,阴沉的眸子越发的深不可测起来:“你可与送你匿名信的人见过面?你们私下是如何联络的?”
张庆厚此时深知自己已无退路,便没了先前那般心慌局促,倒显得坦然了许多:“从未见过面,罪臣也不知是谁在指使罪臣,私下从来都是那边主动联络罪臣,若无事,自然无往来。”
成风拧眉,这下,倒是犯难了。原以为,此案可以从张庆厚这里突破,却不料张庆厚给了他们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当初,便是张庆厚揭发了时任户部侍郎苏万清的种种罪状,才成了压死废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彼时,先帝对废太子一再失望,这苏万清乃是废太子亲自举荐,并大力赞赏之人。后来,苏万清获罪,庆武帝大怒,直接废黜了萧玉桓的太子之位,并贬为庶民。
眼看着张庆厚这里,再问不出其他东西了,萧寒皱眉,收起罪状,走出了刑部狱大门。
“殿下,眼下可如何是好,这线索自张庆厚这里便断了。”成风语气略带焦急。
萧寒看着手中罪状:“无碍,只要做过,必有迹可寻”
柔然,金莲营中。
穿着衣衫褴褛的女子已经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了。此时,只见她手指微微曲动了两下。便于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声急促的跑步声由近及远跑了出去。站在外面她可以听见的地方,叽里呱啦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少顷,便有一名身着墨色胡衣女子掀开帐帘入内。
“你醒了。”墨色女子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中原话盯着榻上女子问道。
榻上女子睁眸,怔了一瞬,而后苍白薄唇轻启:“这是哪儿?”
墨衣女子一身装束利落干练,只听她神色平静的说了一句:“这里是柔然金莲营”
“柔然?金莲营?”榻上女子茫然虚弱的问道。
“便是柔然训练细作的地方。”
闻言,榻上女子浑身颤抖不已,她被贬为官奴,又遭人侵犯,现在居然又来到柔然当细作!?
真是从一个地狱来到了另一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