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后他还是收她做了弟子。不过，那是在十年后真正分别的时候。

那日他避她关上洞府，因第一次明显感应到因果链的存在，居然心有所感，神游一番后顿悟了。

这一顿悟就是十年。

山上岁月如梭，十年后醒来，一片空明通体舒泰，竟然又进阶一个小境界，入了渡劫中期。

开门一看，洞府外景色惊天一变。哪里还有霜雪冰雹？洞门紫竹潇潇，再及眼处全是参天大树鸟语花香藤萝漫缠，门口那棵菩提树旁甚至还移植了一棵梧桐，星落春晓处，风流叶疏间。什么时候自己的洞府变成桃源般？

“苍苍梧桐有凤来仪，仙尊这里以后就能引来一只凤凰了，种了竹子，凤凰还能吃上练实。”

她还在门外，跪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变回了女身，那一身火红的衣裙好像燃了双眼，烧了世界。她抬头，用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迎接着他：“仙尊！恭贺仙尊顺利出关！”

“你……一直都在这里？”他粗略算了一下时间，有十年了吧？“这里都是你种的？”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活泼乱跳闲不住的人在这里种了十年树。

又去看她的境界，发现有些氤氲难测，看来是马上要进阶了。如果再进阶就要脱胎换骨成应龙了吧，头上是否已长角，肉身力量是否已增加，应龙便能上升于九天了。

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角龙千年为应龙，这小虬应该不过千岁，居然能应化为应龙？

小龙一笑嫣然，直接站了起来，习惯性去拉他的袖子，“仙尊，我带你去看看吧。”

这一次，晗光没有甩开她，真乖顺地由着她带他去参观自己的灵峰。

一路上，从巍峨的山门，到云雾缭绕的阶梯，不但是花木成片跃动成精，连绵成景移步成画，山上居然也多了很多门内弟子。是的，十年间，她跟整个灵山的弟子都打成一片，真的“打”成一片，每个被她打过的都心甘情愿叫她“师姐”，并来指月峰做免费苦力。当然，在他还没有松口之前，“师姐”这个词也是私底下偷偷叫的。

众人都是第一次看这位“师姐”跟仙尊站在一起，一红一白衣衫翩然，玉质天成倾世风华，恍然间这对璧人就要携手随风羽化升天般，晃得众人眼神不定感叹不已。

晗光向来不会注意氛围，看到一圈弟子远远站着行礼，只微微点头就走过去，想要去正堂面见两位弟子，传音过去居然没有回应。

小龙看他并不介意多了这么些人走动，也稍稍放心，跟上他的脚步去了山腰正堂。

正堂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室内多了许多盆景，虬根劲茎，生机盎然。

小龙奉上热茶，默默立在一旁。等他询问情况时，一一禀报：“大师兄去了无尽海镇守边界，二师兄听闻中州有魔气出，前往探查了。”晗光对这两个弟子向来是不加管束的。两人之前总是留下传音石离开，现在倒有个人肉传音了。

“你尚未拜入我门下，不可妄称师兄。”晗光仙尊轻轻抬了一下眼皮纠正她，但是没有用惯常的凌厉语气。

小龙微微笑着，在他面前慢慢跪下。龙族一向是高傲睥视的，本来她所携带的信物足以与灵山做交易，以威势压人，迫使他收她入门。但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跪倒在他面前，用至诚的语气和欣喜的笑容讲话，面对他的回避和拒绝，平静地没有任何怨言，而且看得出她立志要拜他为师，就会堂堂正正地等待着他的应允。

他对她的心性很是满意，过往那些小事仿佛在十年未见中又变成前尘，变得无足轻重。

刚刚想开口答应收她时，她却跪着跟他告别了。“天机大师在一年前窥探天机，测算到龙族中有人堪当大任，可以以肉身化天柱支撑此界渡过大劫。”

她顿了顿，看着晗光的双眼，冰雪般精致的眉目总是含雷吐霜，可惜不能常伴左右了，晗光看到她的神情变暗，心中一跳，“而此人正是我。”

“我已答应人、妖、鬼三族代表，于仙尊您出关后就此离开前往圣地。”她飞快讲完，有点忐忑害怕，怕他会不会以为自己多情了，非亲非故，拿他做幌子拖延去圣地的时间。

晗光有些愕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这般轻率！你的父亲也答应了？”小龙的父亲金龙王金口一开，还有谁不敢听从？

小龙见他在关心自己，不像十年前那样抗拒自己了。心中有些欢欣，语调都轻快不少，“谢仙尊关怀！父王乃一族之长，何况子女甚多，少我一个也不算什么。”连我的母亲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何况我呢。小龙不经意有些感慨。母亲是极为低贱的人族——在龙的眼里，除了龙，还有其他三神兽，其他种族都很低贱。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化人形，龙身却迟迟不长。

“这……”晗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身化天柱，就是永久不得超生了。当年苦苦寻找的天柱人选竟然一直在身边？心中涌上一阵酸楚，“这么急吗？”末了，才轻轻问她。

小龙又去扯他的衣角，缓缓道：“对不起，仙尊，今后再不能侍奉左右。不过你看，我给你造了很多有趣的地方，到时候你一定要一一看过才行啊。”

谁知他却不接她的话，语破天惊：“小龙，今日你便入我门下吧。虽然为大道身化天柱入了天誓，此事已不可更改，但我至少还能了结你的心事。当然，还是要看你愿不愿意？”他也不确定她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心思。

小龙一时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这是在可怜我吗？“我愿意。”小龙迟疑地回道，然后迅速地三跪九叩首，叫了声“师父！”

晗光不觉苦笑一声，是不是十年前收她为徒就能阻止这事了？不，不可能，天机子代表天道预言，此言一出便不可收回。

在小龙眼中那笑容却是饱含爱怜，又满目慈悲，何等清丽高洁，颠倒众生。如同在雪中傲放的白梅，在雨后绽开的天光，一刹那就足以令人终生铭记。

小龙收摄心神，赶紧起身再去换了一杯热茶恭敬奉上，才算完结了整个拜师礼。

虽然很快就没用了，但晗光还是取自身与她的精血为她写了命牌，并赐下道号“微尘”，天地芥子，唯微尘尔。

正是当年送她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