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府南城,一品望海楼。
一品意喻品位,非指官职,望海亦非海,指的是城外南灵河。
望海楼极高,数个楼阁连绵相接,飞檐探龙,亭台画角。
立足高处,可俯瞰南城繁华,也可越过城墙,眺望远处蜿蜒曲折,烟波浩渺的南灵河。
长安府东平西贵,南富北穷,望海楼便坐落在富裕的南城,生意很兴隆,此楼也是三教九流,登高望远,宴客饮酒首选之地。
未时七刻,楼下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当先一人胯骑高头大马,头戴玉冠身着紫袍,气势不凡。
此人是青河守节世子,长平公主的驸马李克,最近风头正劲。
皇榜已出,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胖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堆起笑脸,小跑出迎。
陪着小心,将李克送入顶楼贵字一号观海居,他额头见汗,一口气没松下来,又见两男一女迈步进来。
虽是低贱商人,但胖掌柜自有骄傲,本不想上前迎接,却听旁边两人惊呼:
“金牌小衙差张玉郎,他怎么来了?”
“他有御赐玉牌,我等岂不是要下跪迎接?”
“莫慌,他没有拿出玉牌,无需行礼。”
“......”
来头这么大...掌柜心里一惊,顾不得擦汗,急忙小碎步上前,神色愈发谦卑,口呼:“贵客里边请!”将三人迎入贵字二号海景阁。
入宫不禀,见者跪迎,无视盘查,随意出城。
时至今日,张玉郎终于体会到玉牌好处,嘴角上扬,瞥了一眼燕无双,暗暗得意。
燕无双冷哼一声,以不屑神态回顶。
她十七,八岁,正处于有情饮水饱的年龄,还体会不到身份名气的作用...显摆不成,张玉郎暗暗郁闷。
周之平却眼神一亮,态度愈发和善,不自觉落后半步,刻意突出张玉郎的地位身份。
连续两次上下五楼,胖掌柜两腿发软,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不止,靠在楼底拐角,长吁一口气,伸出胖手擦着汗。
忽然,一把剑凭空出现,架在他脖颈间,锋利剑刃散发着寒意,似可削命断魂。
掌柜心一慌,战战兢兢抬眼望,正对上一个白衣俊俏小哥,好看却冰冷的双眼中,毫无感情波动,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心下一哆嗦,险些当场失禁,哭丧着声音道:“大侠小哥哥,别杀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两个三岁幼子,还有三个妻子...一大堆仆从。”
“闭嘴!那李克去了何处?”
持剑人声音颇为沙哑,掌柜心下一松,暗暗替他可惜,强装镇定回道:
“五楼贵字一号房。”
那小哥眉头一皱,撤回长剑:“将贵字三号房腾出来,速速上菜。”
望海楼房号规则,一三五单号相邻,二四六双号一排。
话音刚落,掌柜便觉眼前一花,剑与人皆消失不见。
他一屁股跌坐地上,心头剧跳。
作为一个没背景的商人,这个世界里最低等的存在,他整日如履薄冰。
甭管是衙门里的衙差,还是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江湖人士,又或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都可以让他顷刻间一无所有。
即使没什么杀伤力的普通人,也都会几手武艺,动不动就闹事。
他忽然有了将酒楼转让的想法,并且愈发明朗。
............
贵字一号房,气氛热闹,众星拱月,李克一人独坐,仆从一一上前敬酒祝贺。
李克来者不拒,不一会,俊俏的脸上涌上一股子嫣红,愈发风采迷人。
众仆从心下一动,若忽略掉男装与喉结,无论颜值还是平日性格作风,世子其实更像个女子。
但大家都是看着李克长大的,都看过他小时候的小麻雀,虽然世子懂事之后,这十几年大家都没再见过小麻雀,也不知道麻雀是否大变,但毫无疑问,世子是男的。
世子二十四岁,面白无须,这在人均络腮胡的大夏男子中鹤立鸡群,犹如异类,也从不对女子假以辞色。
本以为他女相错生男身,没想到几年前见了一次十岁的长平郡主后,世子便格外喜爱...迷恋。
整日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不,长平郡主成了公主,世子也马上要当上驸马爷。
虽是喜事一件,但众人都咂吧着嘴,暗道可惜,若世子是个女子...必定祸国殃民啊。
那芊芊长手俊俏脸,那柳叶眉,桃花眼,纤细腰身挺翘臀...众人纷纷心下一颤,菊花一紧,不敢再想。
云飞烟独坐贵三包房,听着隔壁动静,自斟自饮,心下纠结万分。
放弃刺杀尹正德后,被师父一顿训斥,并派发了新的任务,跟踪李克,在他新婚之夜破坏联姻,但不能杀了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对一向尊重的师父有了质疑,脑海中师父顶天地立的形象有所坍塌,缩水。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上挂着坏笑的男子...张玉郎。
云飞烟默默闭上眼,一边思索着张玉郎在做什么,一边放出五识,倾听着四周动静。
方圆三十步针落可闻,所有动静皆在她耳中。
她听见贵一房里的阿谀奉承,拍马溜须,听见了贵五房里一男一女,轻声调情。还听见对面贵四房里,几名江湖人士用西北口音,说着隐蔽的切口,内容是刺杀李克,让他活不到成亲之时。
这与她任务有冲突。
云飞烟轻轻起身,打算将对面几人处理掉。忽然耳畔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
“师妹啊,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大师兄敬酒你就喝,我敬酒你却不喝,那我这个二师兄岂不是很没面子?回头见了师傅...我定要说上一说。”
云飞烟心思一动,是张玉郎的声音。
“哼,喝就喝!”
这次是女子,声音宛若黄雀鸣,颇为动听。同为女子,云飞烟听了都心有波澜。
“哎,这就对了嘛,正所谓一杯敬过往,一杯敬当下,师妹喝了过往,那咱们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再喝了这杯当下,咱们以后便是相亲相爱的一家子了...”
“好,师妹爽快!正所谓喝酒不过三,兄弟泪满面,接下来这两杯,一杯敬江湖,一杯敬父母...”
还是张玉郎的声音,这言语...是在撩妹?
云飞烟秀眉一结,对那个未知的,张玉郎口中的师妹杀意升腾。
她握着剑,寒着脸,面无表情推开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