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沈宅。
一名俏丽少妇挎着菜篮子缓缓走出,到临街两旁的流动小贩处卖菜,
萧展走后,尹正德特意安排小沈临时值夜班。张玉郎随手挑了两个人,三人穿着便服,直奔沈宅蹲点。
三人停在一处卖瓜果的摊位上,装作吃瓜人,悄悄观察俏丽少妇沈杨氏。
定睛而望,只见沈杨氏身姿婀娜,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鼻若玉晶。罕言轻语,自云守拙。走动间,既有一丝少女的灵动,又透出几分成熟夫人的丰腴。
忽然有点后悔让萧展假扮老沈了张玉郎隐晦的擦了攃湿润的嘴角,往左右一看,俩跟班也都是一脸猪哥样。
与此同时,一身公服的萧展悄悄来到沈家,纵身一跃,轻盈的翻越院墙,落入院中不见。
估摸着接下来就是大量少儿不宜画面,张玉郎却忽然没了窥探的心思,兴趣缺缺的摆了摆手,留两个跟班原地接应,自顾自回了南灵伯府。
翌日,张玉郎刚迈入府衙,就见眼色灵活的小李凑过来,神神秘秘道:
“头儿,沈杨氏已经逮回来了,大人正在堂上审讯。”
这么快看来昨晚节目一定很精彩,张玉郎一脸惊讶。
“走,去看看!”
府衙大堂,明镜高悬的牌子下,尹正德正襟危坐,高居公案之后,左右立着两排手持杀威棒的衙差,目不斜视,脸色严肃。
公案之下,中间躺着一副白森森的骨架,骨架旁,立着一个穿粉色罗裙的俏丽少妇。
白骨上腐肉刚去,崭新如玉,分明是死去时日不多。
经历了初时的惊恐不安后,这会,少妇已经镇定下来,微微侧身屈膝,脆口说道:
“民妇沈杨氏参见大人!”
按照惯例,胥吏家属堂前免跪,这是尹正德治下的内部福利之一。
诸如此类的内部福利还有很多,很多,包括胥吏因罪入狱后不上枷锁等张玉郎此前就享受过该福利。
尹正德轻拍惊堂木,朗声道:“沈杨氏,还不将所犯恶行一一招来!”
沈杨氏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的白骨,挺了挺胸脯,直视着尹正德,细声细语道:
“请大人明示,民妇不知所犯何罪。”
尹正德喝道:“如今沈荣尸体就在眼前,还不认罪!”
沈杨氏娇躯一颤,杏仁眼里露出一丝丝羞涩,还有惶恐,长长的眼睫毛耷拉下来,兀自辩解道:
“昨夜民妇酒后失忆,全不记得了。”
尹正德问:“尸体从你家后院挖出,你又作何解释?”
“民妇实不知,民妇手无缚鸡之力,绝非行凶之人,前婢女小花可为民妇作证。”
“那么当夜,你为何一口断定落水之人便是沈荣?”
“大人为何断定这白骨就是前夫?”沈杨氏不慌不忙说道:“当夜家中只有我夫妇主仆三人,先夫宿醉于正屋,民妇与婢女于偏房守候,听闻声响,急急来寻,想来便觉得是老沈。”
“当夜为何不与沈荣同宿?却要宿于偏房?”
“前夫好饮,酒后喜欢独睡,一直便是如此,婢女小花可为民妇作证。”
沈杨氏毫不怯场,条理清晰应答如流,直接将尹正德嘴里的“可有人证”给憋了回去。
沈杨氏如此表现,要么是完全不知情,要么就是心里素质过硬张玉郎默默思索,倾向于第一个猜测。
杀害沈荣也就是老沈一事,沈杨氏完全不知情。
但这怎么可能?
若无内应,本应跳河而死的老沈怎会死于后院?
她有不在场证明,还有人证证明她没杀人,当夜老沈饮的酒也无毒这从白骨的色泽,以及小花曾中途去推醒过老沈就可以看出
尹正德审视着沈杨氏,问道:“本官问你,为何与沈浪成婚不久便如胶似漆。”
沈杨氏俏脸一红,扭捏说道:“大人,民妇的前夫年纪稍大,又比较刻板,新夫年轻,又懂女人心思”
沈杨氏言下之意是说,老沈太鲁莽,小沈活好,所以两人婚后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尹正德目光投向张玉郎,后者点点头,道:“大人,合理!”
尹正德转而望向沈杨氏,皱着眉头,一筹莫展。
这样审是审不出真相的,不知道昨夜萧展收获如何,张玉郎心里一动,出列提议道:“大人,何不暂时休堂,迟些再审。”
尹正德一愣,随即从善如流,摆手道:“退堂。”
后堂,睡眼朦胧的萧展打着哈欠,揉着腰,重重的眼袋预示着他昨夜睡眠严重不足。
尹正德没好气的盯着他,欲言又止。
已经混了大半年官场,对此中门道略有知晓的张玉郎见状,立刻代替尹正德问道:
“老萧,昨夜发生了什么?”
萧展老脸难得的窘了下,连忙摇头,“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那这白骨你怎么找到的?”张玉郎奇了。
“昨夜,沈杨氏与婢女在家中小酌,我藏于梁上,本打算趁醉意朦胧的时候下去,唬一唬她们,结果听到两人说,后院菜地里,有一小片菜长势格外好,于是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趁两女睡熟后,来到后院挖掘,一挖就把老沈这白骨给挖出来了。”
没发生什么,那你怎会如此疲惫张玉郎更好奇了:“老萧,两女饮酒是在几时!”
“戌时三刻。”
“喝完酒是几时?”
“戌时六刻。”
“你几时去的后院挖掘白骨?”
“戌时七刻吧。”
“几时离开沈家?”
“大概是丑时,应该没到寅时。”
“挖掘用了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
张玉郎沉吟着默默推算,两女喝酒是戌时三刻,也就是晚上七点四十五,喝完酒是八点半。萧展八点四十五去了后院菜地挖掘,花费一个小时挖出白骨,然后在凌晨三点左右离开沈家。
这其中有五六个小时对不上。
安静的内堂里,萧展被尹正德与张玉郎齐齐盯住,如审犯人,坐卧不宁。
“啪”
张玉郎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好你个老萧,还不从实招来,沈杨氏都交代了,昨夜你对她”
萧展脸色一变,连忙申辩道:“不可能!我带着面具呢,昨夜沈杨氏醉的睡眼朦胧,口呼相公,绝不可能认出是我。”
“哦喔”
两道拉长了的声音同时响起,张玉郎与尹正德对视一眼,后者黑着脸,斥道:
“监守自盗,成何体统!你这个月俸禄,不,你今年的俸禄没了!”
萧展沮丧的垂下头,“哦”了一声。
“还有没有其他情况隐瞒未报?”尹正德瞪着萧展问。
萧展犹豫了下,说道:“连丫头一起端了算不算情况”
“你给本官滚出去!”尹正德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指着外面吼道。
“滚就滚”萧展小声嘟囔着,灰溜溜的跑了。
尹正德气呼呼的在内堂里踱着步,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嘴脸: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
张玉郎扶着额头,低头饮茶,假装此事与自己无关。
良久,见尹正德终于平复下来,张玉郎提议道:“大人,不如将小沈统领抓起来拷问一下?”
尹正德点点头头:“本官断案二十载,阅人无数,能断定此事是小沈做的,但没有证据,如之奈何?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哪沈杨氏”
“她事先应该不知情,如今就算不知情,应该也大致猜测出来了,否则不会有恃无恐。”
两人对望一眼,沉默不语,各有所思。
人只有在没做亏心事的时候,才会自始至终理直气壮。
站在沈杨氏的立场来看,从始至终,她没有一丝丝过份的行为。
酒中无毒,老沈宿醉,她衣不解带在旁伺候,并在认为老沈跳河死亡百日之后,方才再嫁,嫁人后规规矩矩,毫无逾越。
至于昨夜失德之事,她是被动的,没有反抗能力,全是萧展的错。
这毕竟是是茶壶选茶碗的时代,茶碗没得选。
临时关押室。
“吱呀”一声,小黑屋的房门被推开,张玉郎大踏步走了进来,对关押在此的沈杨氏道:“咱们聊聊。”
沈杨氏忽然神色惶恐,连连摇头,扭着腰肢往墙角里缩。
张玉郎微笑着摆手道:“你别紧张,我不吃人。”
沈杨氏并不说话,只是警惕的盯着他。
张玉郎默默注视着眼前风情无限的少妇,暗暗羡慕萧展昨夜走了狗屎运。
入室窃听恰好碰到主仆对饮,不但挖出白骨,还
“你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么。”张玉郎没话找话,决定从昨晚的状况说起。
沈杨氏俏脸一红,垂下头没吱声。
虽然喝醉了,但她对昨晚的事情是有深刻印象的,只是没看清不速之客的脸,不知道被谁占了便宜。
“你知不知道小沈统领有问题?”张玉郎换了个话题,直接开门见山。
沈杨氏一愣,她原本以为张玉郎会揪住昨夜的事刨根问底,让她难堪,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话题一转,转而问起别的事。
这让她有了那么一丝丝好感。
身处小黑屋许久,也逐渐适应了静幽黑暗的环境,她幽幽说道:
“民妇不知道。”
说完,眼框却红了。
你这反应,明明是知道张玉郎又问:“小沈平时待你如何?”
“极好。”沈杨氏不假思索道:“不亚于前夫。”
所以你故意假装不知道真相毕竟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如果小沈统领被问罪,你以后有打算,世间再无满足你再婚三大条件的之人。”
张玉郎啧啧两声:“说说吧,当时你为何会提出三个明里看来合理,似乎是为老沈着想,暗里却极其符合小沈的条件。”
“莫非你那时已经知道真相?”
“知情不报,同样是一等大罪,你作为两任副统领的家眷,不会不知道这个基本常识吧。”
沈杨氏俏脸微微变色,而后低下头,认命般说道:“民妇愿意认罪。”
张玉郎摇摇头,“值得吗?”
沈杨氏声音低如蚊蝇:“民妇不后悔。”
张玉郎摆摆手,令衙差将沈杨氏带下去关押。而后来到内堂,与尹正德开碰头会,商议如何处置小沈统领。
尹正德的倾向是立即抓起来,慢慢审问,以免沈浪小沈统领逃逸,或者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沈杨氏失踪一天,白天府衙这么大的阵仗,小沈统领不可能不知道。
张玉郎倾向是按兵不动,等候小沈自投罗网。
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沈浪行凶了,沈杨氏的认罪,并不足以指证他,关键是沈杨氏虽然认了知情不报的罪,却什么内情都没透露。
这操作才是最骚的。
因为她也不知情,无法透露更多内情。
申初,夜班上值。
沈浪穿的整整齐齐来到快班班房,一如既往的上班,脸色丝毫没有异常。
从表面看,他根本不像一个犯了命案的人,行为丝毫不慌乱。
衙门里的衙差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对此,沈浪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坦然面对非议。
这就是精通法律的高智商罪犯日常么张玉郎暗暗惊叹,纸都包不住火了,还稳得一比,心理素质真特么过硬。
看着泰然自若的小沈统领,张玉郎忽然心头一动,有了一个成熟的想法。
夜半三更,牢房。
小沈统领手持腰牌,大摇大摆来到关押沈杨氏的女监,沉声对两名狱卒道:
“奉大人命,提审人犯沈杨氏。”
其中一名胖狱卒看了眼腰牌,摇头道:“沈统领,对不住啊,这腰牌不行,需是尹大人或张大人的腰牌才行。”
沈浪一愣,问:“是谁下的命令?”
胖狱卒老老实实说道:“尹大人下的。”
“如果本统领非要带走人犯呢。”
“那就从我们身上跨过去!”
两个狱卒对望一眼,胖狱卒摆了个架势,抽出刀,厉声道:“来人啊,有人劫狱!”
沈浪摇摇头,抽出腰刀冲过去,只过了两招,便以刀背分别敲击在两名狱卒的后颈上,将两人打昏。
而后,取出两人腰间的钥匙,打开牢门,带着沈杨氏从容离开。
一路波澜不惊出了府衙,两人共乘一骑,直奔北城,在一处普通民居院外停下。
沈浪下马,走上前,三短两长敲了敲门。
院门很快打开,一名中年妇女提着灯笼,探头望了一眼,说了句“老爷,”便留下灯笼,独自回屋。
直到此时,沈浪才顾得上扳过沈杨氏的肩,温声说道:
“以后你就住在此地,深居简出,我都打点好了,银票在卧室柜子里,足够你用许久”
“那你呢?”沈杨氏打断他话,泪眼婆娑问道:“相公要去哪里?”
“去府衙,认罪。”
沈浪轻声道:“我曾想过,带你远走高飞,飘零江湖,但尹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就此离去,我过不了心里的坎。”
沈杨氏啜泣着,扑进沈浪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两人紧紧相拥,犹如生离死别。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似乎在诉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情:
“现在是戌时三刻,我们认识了一千零九十七天,成亲的第三十三天,一共说过八百六十二句话。做过一百五十次爱做的事,没有吵过一次架。
“每个夜晚拥着你入睡时,我都会闭上眼。
“想像着我们分开后,各自会有什么结果,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见识怎样的风景。
“现在。
“我想去看看。”
说罢,沈浪目光望向街口,那里,有个人骑着一匹奇怪的马,遥遥望来。
另一边,一个高大却透着猥琐的身影,提着刀缓缓出现在街尾。
这高大猥琐的身影后,紧跟着出现一帮手持利刃的衙差。
大夏小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