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说薛姨妈来到王夫人小院中,从留守的丫鬟口中得知王夫人去了西侧老太太的屋中商议事情去了,于是便是先在外间坐了一阵。
恰逢贾宝玉自绮霰斋回来,宝玉自窗外瞧见薛姨妈在屋内独坐着,心里不敢怠慢,忙进屋上前作揖行礼,嘴里跟着说道:“我前儿听袭人说起姨妈和大娘结了一门亲事,我原想着前去给姨妈道喜的,只是后来老祖宗那边派了人叫我过去,以至于给忘了。”
薛姨妈看着面冠如玉,目似明星的宝玉,加之今儿宝玉身着贾母所赠的那件乌云豹所制成的氅衣,端的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确实从皮相上来说,贾宝玉要胜过王攸一筹,这也是贾府上上下下许多人的共识。
“老太太只是要让你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你也是个读书识字的人,想必也知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道理。”薛姨妈终究还是宽慰了一句,也好尽早的解开贾宝玉的心结,免得存记于心,后患无穷。
贾宝玉委屈的垂下脑袋,默不作声的望着自己的脚面。
此时,门外传来太太回屋的消息,薛姨妈起身相迎。王夫人刚一进院门,就得知妹妹已经在屋内等了一阵了,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与自己的商议。又瞧见垂头丧气的宝玉,便是吩咐袭人道:“你二爷读了大半日的书了,想必是累着了,带他回屋先歇着去。”
袭人应声称是领着贾宝玉出门往东小院而去。
王夫人屏退左右,和薛姨妈一道进了里间,挨着案几坐了下来。薛姨妈直接将王攸所写的之书信完好无损的递到了王夫人面前,王夫人还以为是薛蟠又惹上了什么事,妹妹相求,否则何以这般郑重的要等自己回来。
“蟠儿还好吗?”王夫人在喝了一杯茶后,开口问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出去这段时日,确实要比往日看起来成长了些。他这匹没笼头的马总算是能安稳了些了。”薛姨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王夫人点了点头,看来是自己想错了,于是拈起面前案几上的信封,将其翻转了过来,定睛一瞧,当即认出了王攸的字迹。
“这是攸哥儿托蟠儿从江南捎回来的,里头也有姐姐一封,我便是亲自送了过来。”薛姨妈解释道。与此同时又将属于自己的那封同样递给了王夫人,随后就安静的啜起茶来。
待王夫人将两份书信尽数看罢,薛姨妈复又开口道:“宝玉的事总要有个交代吧,难道姐姐您真打算看着这兄弟二人相争不成,这手心手背皆是肉啊,而且就冲攸哥儿的行事风格,只怕难以善罢甘休的。”
王夫人面色变幻,最终还是喟叹一声,道是:“总不能将宝玉捆起来绑到他跟前给他下跪认错吧!再说宝玉当时是一时情急,冲动而为,这件事宝玉已经受到惩罚了。攸哥儿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不会做出那等出格违礼的事。”
“姐姐,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御匾的事是解决了,可林丫头呢?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薛姨妈终究是没把话说完,她相信王夫人知道自己未尽之意。
王夫人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责问道:“难道连你也怪我没教导好宝玉吗?”
“......”薛姨妈瞧见姐姐愠怒,没再相争。
“我和你们不一样,这么些年来,你想必看的最清楚我们府上是个什么情况。还有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林丫头刚从南面来的时候,我就再三嘱咐了她别去沾惹宝玉,别去理睬宝玉。她当时满心满口的答应着,我想着她是那人所生,其父更是前科探花,既是书香大家的小姐,那么自然懂得规矩和是有教养的。可谁料想宝玉一见了她,就和丢了魂似的,又是取表字,又是摔玉的,甚至后来两人还同出同进的。当年年纪小可以说是两小无猜,兄妹情义重,可年岁大了后呢?这是什么?这像话吗?这些完全是老太太一意孤行所致,我当时正因为孤立无援,这才有了后来让妹妹带着宝钗入京。别怪我这个做舅母的不疼她,完全是她咎由自取,不知轻重。你不知道的是攸哥儿头一天来府上的时候,我记得那年是兄长刚升任九省统制没多久,要出都查边,兄长托我家老爷和我照顾攸哥儿一阵子,那丫头当时的神色我看的是一清二楚,欣喜。一个女孩子初见到男子居然露出的是欣喜的神情,这又是什么?是故我才让攸哥儿住在了东小院内,毕竟攸哥儿是王家嫡子,我决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宝玉,否则无法向兄长交代。虽说攸哥儿不是我生养的,但是他的性子却是最合我的心。从不招惹旁人,就连凤丫头那也是极少去的,一门心思的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写字。可攸哥儿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屋子吧,许是觉得心里烦闷,便是出了门透透气,舒缓一下神思,可谁料想那丫头居然凑巧出现在东小院,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迷着了攸哥儿的心。我猜后来攸哥儿去扬州拜师林如海也是这丫头撺掇的,这么一想,这丫头也太有心机了,和她娘当初一样。”
“这些姐姐为何现在才说?”薛姨妈满脸惊讶的望着王夫人,着急的说道。
“早说了又如何?当年我又不是没上门去和嫂子劝过,嫂子说去扬州是兄长的决定,更是圣命,岂能随意更改,至于一个六七岁的丫头,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我听见如此说,难道还要再劝?后来她父亲病重,琏儿奉老太太的命令送她回了南面,宝玉一日比一日消瘦,整日里是茶不思饭不想,一听见门外面说‘谁谁谁回来了’,就忙问‘是不是林姑娘回来了’。我看就是受了魔障,甚至去请了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前来扶乩,她和我说咱们家里来了一只法力高深的魅妖,专门魅惑人心,但凡和魅妖接触深的人,都会迷失自我,有时候连自己的父母都会忘记。”王夫人看着薛姨妈眼中露出的惊恐之色,便知道后者反应了过来,于是冷笑道:“你明白了是吧,那次乞巧节过后,原本好好的攸哥儿一下子就病倒了,甚至连兄长和嫂子都不认得了。我之所以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我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个说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