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晴天,今日龟兹城里纷纷在传一件离奇的事情,城外的牧民说昨儿夜里突降寒霜,冻死了好些牛羊。这才刚到九月,龟兹城外的河水竟然结了冰。
“不祥之兆呐!公主就要出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呐。”
“死老头子!乌鸦嘴,快少说几句吧!”
“咳咳,公主不该离开龟兹呐,怕是再回不来了呐。”
“赶紧闭嘴吧!去去去,小心让王宫的人听到!”
萧定远和燕衡在树下的酪浆摊低头吃酪浆,一边听众人八卦。这酪浆摊的生意到了中午终于忙碌起来,摊前几张桌子坐满了客人。
“你们有没有看到那大宛太子?听说他一表人材,可俊呢,怪不得咱们公主肯嫁给他。”
“妇人之见!两国联姻怎么可能只看脸呢?咱们龟兹和大宛联姻可好处多多呢。”
“是哩,这下乌孙可不敢欺负咱们咯,上次那些王八蛋乌孙兵把几个村子的蒲桃园都烧了,咱们龟兹的王军也拿他们没办法呢。”
“乌孙那帮兔崽子可不敢这么对大宛,乌孙王见了大宛太子都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呢。你知道为甚么吗?”
“为甚么?”
“大宛太子连匈奴人都打败了,你说乌孙人怕不怕他?”
“这大宛太子这么厉害啊?”
“那可不,以后人家就是咱们龟兹的驸马了呢。”
“厉害!这么说咱们还都沾了公主殿下的光了啊?”
“公主殿下什么时候去大宛啊?”
“快了吧?那大宛太子殿下不远千里亲自来迎娶,你说多有面子?”
“太子对咱们公主是真不错啊,舍不得她独个儿一路跋涉吧?”
“那可不,郎才女貌啊。”
萧定远和燕衡吃完酪浆,一边踱回驿站,一边商议接下来怎么办。二人在龟兹寻访了数日,对照各种情报。
大宛与龟兹联姻,所图无非龟兹和乌孙,再往东就是大梁的西境。倘若到时候大宛向龟兹国借道,乌孙更不会说半个不字。这实在是一步好棋。何况龟兹国君没有子嗣,苏莱曼可以顺理成章吞并了龟兹连同乌孙。
燕衡和萧定远听得越多就越心惊。幸好赵源的行踪在此时被发现,否则大梁对这些事一无所知,错失了时机,等大宛王和苏莱曼布局完毕,大梁想要阻止大宛东进恐怕都来不及了。
汇报情报的当中间儿,有个线人提到的一个细节,让两人听了互相看了一眼。那个线人说起过去大半年,发现有人贩运中原来的酱料和纳豆去大宛王城,和别的香料茶叶混在一起,表面看着倒没什么不寻常。
要说这酱料贩往大宛王城,也许是因为当地总有些中原的遗民和汉人商人,只要能卖得出去,虽然量少,贩子愿意携带也能说得通,但这纳豆就比较奇怪了。
迁居西州的中原人都是些普通人家或者偏远边城的穷人,而纳豆是一种只有京城王宫贵族才习惯享用的食物。难道运送酱料只是掩护,其实是为了从中原携带纳豆?是谁为了这小小纳豆如此大费人力和心思呢。
听说二人要去大宛,乐坊主告诉他们王和王后派了王宫卫队护送公主殿下,送亲车队带着大量的礼物仪仗,侍女仆从和王宫卫队一同去的至少有二百人。那乐坊主说,要帮萧定远和燕衡混进这车队,也不是太大的难事。王宫卫队这些日一直在招兵买马。
“咱们不是有个现成的好办法嘛!”等坊主走后,萧定远说。“那天公主答应帮咱们一个忙,是时候要她兑现了。”
“这样我们也方便接近大宛太子。到了贵山城更容易找到那赵源。这是个好主意!”燕衡拿着扇子轻轻摇着点点头。这天气已经到了九月,白天仍是暑气难当,比京城的盛夏天还热。
“只是公主这几天都在王宫里躲着不出宫,”萧定远寻思,“难道是怕我们找她麻烦,当了缩头乌龟?”
二人还真冤枉了公主,她这几日不是怕遇上两个大梁人而不敢出宫。她压根儿就把这件事忘记了,因为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
不但有诸多要准备的东西,自从上回溜出去逛乐舞坊被发现后,王后就勒令殿下在宫中禁足,不得外出。要不是今天殿下借口要去雀梨大寺见住持法师,还且不能出门呢。一说起住持法师请公主前去,母后就不反对了,谁让法师是王宫母后和父王的座上宾呢?
王后只命令小青小怜照顾好公主,不许再任性惹出事非来。太子殿下如今就在城中,谁敢任由公主惹出祸事?
自从几十年前佛法从健驮逻传入,就在龟兹周围这几个国家盛行开来。龟兹国尤甚,自王以下,从世家贵族到平民百姓,都供奉佛像。城中有迦蓝千座,佛塔林立,钟鼓声声。
而所有迦蓝中,又以雀礼大寺最为有名,人称西州第一大寺,常有健驮逻来的高僧云游至此讲经。听说周围三十六州的王室世家贵女,都以往龟兹礼佛、到雀梨大寺听法师讲经为时髦呢。
大寺殿后的禅室里,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法师对面坐着梨月公主。这位玄明法师就是龟兹第一大寺的住持,外人想象中这位雀梨大寺的住持法师应该是个白胡须的老僧,但其实玄明法师还不到不惑之年,看上去威严不足,清秀有余。至于玄明法师还是公主殿下的师父这件事,就更加不为外人得知了。
梨月小时候十分顽劣,王后和王请了一位又一位老师到王宫来,可谁都约束不了顽皮的小公主。直到那一年雀梨大寺来了一位年轻的高僧。
玄明法师那时还不到而立之年,但智慧神俊的风采,令见者忘俗。小梨月随母后去雀梨大寺,第一次见到玄明法师,便生平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面前这人比自己要聪明许多,他无所不知。小梨月并不因此觉得气恼,反而对这位神情明朗的法师当即就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后来玄明法师毫无异议地当上了雀梨大寺的住持法师,梨月就拜在法师座下,当了记名弟子。
玄明法师博览经书典籍,精通梵文、波斯文、突厥文字、阴阳星算,可惜惫懒的小梨月对这些都兴趣寥寥。
小公主一拿起简牍就打哈欠,刚坐稳拿起笔就心神不定,一会儿口渴了要喝水,一会儿要出恭。好不容易坐了半柱香功夫,师父一看,两眼定定望着窗外,神游九天外去了。
好在法师从不生气,也不责罚,便是王后抱歉地对法师说,小梨月顽劣坐不住,给法师添麻烦了。法师也只是微笑地摸摸小梨月的头,说:“殿下十分聪敏,不麻烦。”
法师见到公主,起身去后殿拿了一个黄布包裹的物事出来。
“这是什么?”梨月好奇地问。
玄明打开黄布,里面是一柄金刚杵,长十二指,通体金色,流光溢彩。梨月瞪大了眼睛,饶是见多了宝石黄金的公主,也直觉这金刚杵不同寻常。
玄明垂目合十,开口道:“殿下,这宝杵乃是从佛祖讲经的灵鹫净土而来,在我雀梨大寺供奉了多年,如今它该物归原主,随殿下的前去大宛。殿下一定要看管好它。”
梨月从大寺出来,一眼就看到那两个大梁人笑嘻嘻地在街对面等她。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答应了要替他二人办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