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观赏了一圈,出了雀梨大寺已经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落日余晖,晚风习习。
二人站在寺庙门口打算回驿站,就看见远远一队华盖香车和高头骏马,由王宫的卫队护送着,正穿过热闹的街市,招摇地往城门而去。
“谁家的家眷在这个时候出城游玩?”燕衡好奇地说。
“那是王宫的卫队,”萧定远看了一眼随口说。
二人正要信步走开,就见一名士兵离开车队跑过来,那名小校跑到二人面前行礼说,殿下看到他们二人从大寺出来,问他们要不要一同去城外沐夏野游?
沐夏?野游?
是,小校规规矩矩地回答道,殿下和几位世家贵女们相约,要去龟兹河边沐夏野游。殿下去了大宛后很难再有机会同好友们相聚,殿下的几位闺密贵女想在殿下出发前为她送行。
燕衡听了击掌道,“这龟兹人还真有些古风!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曰:吾与点也!夫子都这么说,我们怎么好不去看看!”说罢哈哈大笑,拉着萧定远跟上了车队。
虽说是随兴而起的野游,但既然是殿下和几位世家贵女出门,阵仗是少不了的。毯子毡垫、吃食、酒器、茶盏、扇子、熏香、洗手的、梳妆的、更衣的、吃的用的玩的装了好几车。每人都还带了随身侍女、仆人,一群人在马车的叮当铁铃声中出了城门,直奔龟兹河畔。
时值夏末,蓝天白云下,龟兹河流水迢迢,河滩上草色苍翠欲滴,一簇簇的野花盛放。仆人们早就挑好地方搭好了帐篷,升起篝火,烹制茶汤。太阳还没有落到地平线下,这龟兹城本来就在一处地势低洼的河谷中,这才得以积蓄雨水,方圆一片孕育出生机勃勃的沙漠绿洲。
“溱与洧,方涣涣兮。古人诚不我欺也,”燕衡坐在岸边摇头晃脑地掉书袋,转过身看了看躺在草坡上看云的萧定远,说:“噫,这龟兹真是个奇特的国度,你看它的兵那么弱,国人和王又一味热衷享乐,胸无大志,偏偏国运昌盛,兵戈不起。还能引得那三十六国的世家贵族来龟兹拜佛享乐,你说这什么道理?”
“嗯,我听说那最遥远的西方也有一个类似的国度,盛产最鲜美的瓜果稻米,河流里有捕不尽的鱼,林中有猎不完的鹿。黄金如山,宝石如沙,”萧定远望着迢迢流水,闲闲地说,“最妙的是那国君偏偏还是一位容颜美艳性情奢靡的女子,人称艳后,你说神奇不神奇?”
这时帐篷那面传来一阵欢笑,有人起了个调,一阵手鼓的节奏下,五弦琴和琵琶的乐声响起,有人拍手夹杂着女子的欢笑声声。萧定远和燕衡往笑声处望去,只见三四个衣着华丽的女郎婀娜地扭动柔软的腰肢,手挽着手跳起舞来。公主坐在毡毯上拍手看她们跳舞,笑靥如花。
公主今日身穿一条金线绣花枝的牙白裙衫,容颜似雪,长长的发辫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后,发辫上缀着的金丝缠绕宝石水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燕衡见萧定远看得失魂落魄,讪讪说道:“这西州果真风气豪放,咱们京都的女子要是这般,怕是连婆家都要找不到了。”
萧定远收回目光,突然觉得有些口渴,正好仆人端了茶汤过来,说胡饼和羊肉都烤好了,请他二人到帐中用些。等他们吃过了胡饼和烤羊腿出来,太阳已经下山,暮色苍茫,那几个女郎也不知疲倦,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弹奏五弦琴和琵琶的仆人似乎习以为常,熟练地为她们伴奏。
殿下身边的侍女小青见他们从帐篷出来,立刻站起身跑过来,捧着一只皮囊递给萧定远,笑嘻嘻地说:“我们殿下请二位尝尝龟兹的牛血酒。”她把皮囊塞给萧定远就抿嘴笑着跑了。
牛血酒?
萧定远掂了掂这一大皮囊,里面剩满了暗红色的酒汁,还真有点像牛血。二人笑了笑,当下坐在帐外仆人铺好的毡毯上,就着皮囊也懒得用酒樽,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这牛血酒闻起来没有半点血腥气,倒是芳香扑鼻,比寻常酒肆里的蒲桃酒更加浓郁香醇。
梨月公主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看他们,笑意盈盈,又转过头去举起酒樽饮酒,和女伴们说笑。那几个女郎总算跳累了,不跳了。乐手们也停止了吹奏。燕衡远远地看她们又说又笑,殿下笑得前仰后合,他忍不住啧啧说:“殿下怕不是有点喝醉了。”
萧定远望着宽阔的河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仰头将皮囊里剩下的牛血酒一饮而尽。
乐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换了一支曲子,曲调明快热烈,一阵热烈的拍手声和欢笑声伴着曲子,似乎有人在跳舞。
萧定远怔怔地看着河面,燕衡用手肘推了推他,让他转身快看,原来是公主殿下在跳舞。篝火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身影,流畅而俏丽,飘逸又浓烈。裙摆和发辫扬起,流光飞舞。
那手鼓的节奏越来越快,五弦琴声犹如玉盘走珠,梨月公主也越舞越轻盈,犹如回雪流风,众人拍手叫好。殿下咯咯笑倒在靠垫上,连连挥手扇风。
夜色渐深,众人却完全没有动身回城的意思,只不过乐声停歇,说笑声也小了许多,夜里冷了下来,仆人们又多生起几堆篝火。女郎们吃了酒和肉,纷纷进帐篷里去继续聊天玩闹。
萧定远和燕衡二人背对着篝火和帐篷,默默看着河面波光粼粼,良久无言。
“莫将杯酒劝行人,何年策马上京华,”燕衡低声吟道。
萧定远再举起酒囊却早已空空如也。这点酒自然还不够醉倒他,他正想再去寻些酒来喝,燕衡拍了拍他的背站起身来走开了。身边扑通坐下来一个人,正是喝得醉醺醺的公主殿下。
“来!大梁人!”殿下塞给他一个银壶,口齿不清地说,“有没有喝过我们龟兹的烈焰酒?”
萧定远看了看她,刚要开口,公主又乜眼看着他说:“在我们龟兹,没有喝过烈焰酒的都不算男人,姿道?”说着抢过银壶就喝了一口。
萧定远看她已经醉了,知道对她说也没用,直接从她手里拿过银壶,对着壶嘴连喝了几口。这酒名叫烈焰酒,果然如火焰般纯净无比,炽热悠长。公主开心地看着他仰头喝酒的样子,十分专注。
萧定远怕她再喝,也不把酒壶给她,自己一口接一口,慢慢喝着。公主歪着头,一手抱着膝,一手支颐,呆呆地看着他,颇像在好整以暇地看一支花瓶里的花。
好在小青和小怜很快找了过来,见公主已经醉了,把她扶回了帐篷。萧定远以为他们还要在这河边露宿,却见仆人们收拾起车马,慢慢吞吞地开始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