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但见窗明几净，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毡，墙上挂着手工织毯，靠墙一排红漆镶嵌螺钿橱柜，整整齐齐的屉格，便是京都的店铺也不过如此。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在一人高的柜台后面，弯腰埋头在屉子里找什么东西，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燕衡一脸意外的表情。眼光越过燕衡，挥着手冲着他背后的少年用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叽里咕噜一通骂。燕衡寻思是怪那少年毛毛糙糙，也不通报来人，就放他上楼惹恼了老头。

老头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叽里咕噜又抱怨了一番，大概看他身份不俗也不敢怠慢，开口用口音浓重的汉语问：“客官是要买东西吗？您要找些什么？小子没有见过您，多有怠慢。”

燕衡也不客气大剌剌地坐下来，左右看了看说：“你就是这店的店主？听说你这店里卖赤谷城最好的熏香脂膏，可是真的？”

那小老头听了没好气地说：“小店都是些老客人，客官要买什么您直说。有便有没有客人去别处找就是了。”

燕衡点点头说：“嗯，你这香倒还勉强使得。倘若我猜得不错，乃是扶兰国产的黑檀木、天竺的优昙花和安息**，最难得的是添了一味夕雾草调配出来，在此地卖的价只怕比黄金还贵些吧？”

那老头一听他是个行家，差点合不上嘴，浑浊的眼珠转了又转，终于说：“小老儿开了这家店铺，客官您还是第一个一进门便能闻出这香的人啊！您见多识广啊！”说到这里，又狐疑地打量了燕衡一番，“您不是同行吧？”

燕衡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如何套这店主的话，哈哈一笑说：“非也非也，你看我像嘛。不瞒你说，我只不过替我家主子办事到处寻些好东西，略懂一二。”

“哦，原来如此。您家贵主真有眼光呐！”小老儿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警惕，眼珠一转大概觉得这是个做生意的机会，讨好地说：“不知您家贵主可是哪一家。。。？”

燕衡接口道：“哦，我家贵主不是乌孙人，只不过嫁到西州。在下听说你这店乃赤谷城第一老店，所以今日冒昧登门拜访。”

“啊！咱家的店不是和您夸口，乌孙最好的香料都在这了，”小老儿见他不是乌孙人，便放了心，骄傲地说，“在赤谷城别说其他女眷，就连太子的王妃也得到咱家光顾！”

“哦？当真？”燕衡装出将信将疑的样子，“我家贵主可是挑剔不过，哎，为了采买这些香我可是走遍了数国，你瞧瞧，这些王女们就那么讲究！”

“是啊是啊，女人嘛最爱这些个香啊粉啊，”小老头捻着胡须讨好地附和说，“客官您闻闻这一款香，乃是本店新近研制的，我跟您说啊，您也不是乌孙人。。。就那乌孙太子最宠爱的妃子，刚刚前两天本来要把这一款香全部买下，要不是我多留了这一小盒。。。”

“那妃子要把你的香都买光，我猜她是想占这独一份吧？那你就不怕卖给了我会惹得她不高兴？”燕衡笑着说。

店主一拍大腿，找到了知音一般，“可不是！您是知道这些贵女的，我跟您说，她们可不好伺候呐。我跟您说说不妨。。。”这小老儿在赤谷城经营店铺这么多年，在这无聊的午后遇到一个外乡人，还是个识货的，就打开了话匣子，唠唠叨叨地抱怨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燕衡才从小店闪身出来，振了振袍子，暗暗透了一口气。中郎花光了身上带的一包金叶子，以此为代价和店主唠了一顿饭的嗑，把这乌孙太子的家事儿摸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位苟难太子有个最受宠的妃子名叫提娜，生得妖娆婀娜，善魅惑男人。本来太子被提娜迷得神魂颠倒，百依百顺，除了骄纵了些，倒是也没惹出什么大的风波。乌孙历来由长子继承王位，虽然苟难品行不好，性格暴躁，但握有兵权，又是睚眦必报的脾气，乌孙国内也没人敢不表面上服从。

前阵子这位苟难太子突发奇想要去龟兹求娶公主，提娜王妃又哭又闹了一番，但太子心意已决，只拿花言巧语的许诺应付王妃。龟兹和乌孙是邻国，倘若真的结亲，对乌孙有百利而无一害，太子摆出大局为重的说辞，提娜也无可奈何。

提娜王妃虽然生得妖冶艳丽，但只出身于一个偏远部落，因为美貌而被献给太子。她全靠引诱太子沉溺于其妖媚，并无任何资本靠山，这么一来，只好委委屈屈地放太子去龟兹了。提娜把满腔怒气都发泄来穷奢极侈，发誓不能叫龟兹公主盖过了风头。

谁知龟兹公主甚是高傲并不愿意下嫁，那太子垂头丧气地回到乌孙，提娜王妃不敢表露出心情，却心下大喜。可是前些日，提娜王妃又心神不宁，偷偷来找店主说她知道有一种让男人服用后重燃爱火、无法自拔的安息药香，问店主能不能搞到。那老店主一听吓了一跳，心想这种药有倒是有，听说安息人的后宫里头，就有后妃企图点那种药香助兴，诱惑王流连沉溺，败露后被当场砍了头。自己怎么敢弄来卖给王妃，万一东窗事发，岂不是要害了自己身家性命，便支支吾吾说没有。王妃十分不悦赌气拂袖而去。

燕衡出了店铺赶紧出城来找萧定远，把这话一五一十跟萧定远说了。萧定远暗访下来，乌孙朝中近来并没有可疑的事情，赤谷城中也没有盗匪的传言。两人一合计，看来太子是嫌疑最大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公主被藏在哪里，否则去质问太子也没用。

如何找到公主藏在哪里呢？想来想去萧定远只能潜入后宫探个究竟。一片赤谷城的低矮土屋中，乌孙太子的行宫无疑是最显眼的所在。行宫四周围着厚实的高墙，一片土色，在萧将军眼中当然和奢华搭不上边，倒也显得有几分庄重。

这乌孙连行宫里都没有几棵树木，绿化不行，好在灯火也不怎么明亮。萧定远往那有烛火人迹的地方去，循迹找到后妃的寝宫伏在房顶偷听。过了会儿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殿下明日真的不随妾身去酒庄嘛？听说庄子上今年的佳酿比往年更浓烈香醇呢。”

一个男人的声音敷衍地说：“爱妃先自去耍，这两日父王朝中事务颇多，待忙过了这两日再陪爱妃去如何？”

“殿下可要保重身体，不要累坏了身体，”那妃子语气中不无遗憾又关切地说。

那太子和妃子不再怎么说话，稍息就各自睡了。萧定远心想，明日不如跟着这王妃，看能否从她口中逼问出太子有何藏人的所在，也是个办法。

过了子时萧定远才回到营帐和燕衡一商量，燕衡也同意说：“今日我听那店主所言，提娜王妃深恨公主夺走了太子的心，如此说来她应该和我们一样急于想让公主离开乌孙。假如我们趁太子不在，见一见王妃，她未必不愿意帮我们尽快找到公主，助我们将人救走，你说呢？”

萧定远想了想说，“未尝不可，时间紧迫，你去和苏莱曼说，让他出面拖住太子，盯紧太子的行踪，不要让他有去见公主的机会。”燕衡说：“好，我去找苏莱曼商议。让手下的人也盯紧太子行宫，明日提娜王妃一出门我们就跟着她。”第二天众人按计而行。

夜晚的城外营地干燥凉爽，但白天太阳一升起来就**辣地普照大地，将这凉爽一扫而光。低矮的赤谷城外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平原，湛蓝的天空下，偶尔一阵风沙卷过地面的土路，那风吹起的尘土犹如鬼魅，倏然来去无踪。

萧定远和燕衡一早上就开始在城外找了个土坡等候那王妃出城。萧定远躺在土坡上望着湛蓝的天，嚼着嘴里的草叶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燕衡偶尔抬头望望远处，一边拿草棍抠着靴子底干结的土，一脸嫌弃的表情，抱怨说：“这鬼地方连个树林子也没有，小爷我昨晚上放个水跑出去一里地。”

萧定远无聊地接过他的话头：“然后呢？没有碰到什么妖精？”

燕衡无语地说：“萧定远，你成天都在想什么。我看你快闲出病来了。你最近是不是心里有事？我昨天又听到你说梦话了，哼哼唧唧的。”

“你就瞎编吧，我从来不说梦话，”萧定远嗤之以鼻，断然否认。

“我可告诉你，。。。”萧定远听燕衡突然不说话了，抬起身往土坡后一望。一队车马不疾不徐地往城外方向而去。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等了一会儿，等那车队走得远了些便提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