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我再一次盛装出现，无视旁人惊讶的目光，径自到了正殿。

我看着龙椅上的少年，那般风华正茂，不过十五岁，已有了皇家睥睨四野霸气，可就是这样一个手握重权，处事不惊的儿子却叫我失望至极。

“皇上的龙椅坐的可还舒服？”

他满目讶然，赶忙行至我面前，垂首拱拳唤道：“母后。”

多么温馨的两个字，如今于我却只剩讽刺。

我开门见山：“是你杀了苏木？”

他面色一凝，随后点了点头，没有半分要隐瞒的意思。

我强压怒火：“你可还记得，你这座下的江山，是谁为你打来的？”

“母后，皇家不能有丑闻。”

他说的理所当然，却彻底激起了我的怒火，行动先于思考，只听啪的一声，他头扭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清晰的现出五个指印。

我声音颤抖：“若说丑闻，你才是最大的丑闻！”

“为人君者，臣民之表率，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而你诛杀功臣，弑师忘恩，亲信奸臣，出尔反尔。你枉为人君，枉为人子，枉为天下之表率！”

他看向我，眼中未见丝毫愧疚：“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母后，母后不明白吗？而且若非是他，你我怎会如此？”

“若非是他，便不会有你。”

他愣住。

“他一句爱屋及乌让我放弃滑胎的念头，却不想留下今日祸患。你与你父皇，可真是亲父子。”

他难以接受的摇头，我却已不想再看他：“往事已逝，不能回转，日后，你好自为之。”

走出大殿，艳阳高照，我突然很想念苏木。

回到宫中，芸香端来煎好的汤药，我看了一眼，拂手：“换一味药吧。”

“喝完药，我想去找苏木了。”

她一顿，点头退下。我独自坐在月见花旁，突然想起苏木曾说他亲手为我种了一片月见花丛，却坏心的不告诉我在哪里，这次见他，我必要缠他带我去看。

他说要与我建一栋小房子，要与我一起种花栽树，要与我生几个孩子，我想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半个时辰后，芸香端着药碗走来，不再是往日那浓稠的苦药味。

这碗药倒是透着清香。

我轻吹着喝下，而后便自顾自的说起话来：“我想和苏木无拘无束的在一起……”

“我想去看看他为我种的月见花……”

“我想和他一起看夕阳西下，看闲云野鹤，看儿女绕膝……”

“我想百年后同他葬在一起，紧紧握住他的手，如此，下辈子他便不用费力寻我了……”

外面传来夷邦攻入皇城的声音，而我的眼皮愈发沉重，视线开始模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我的苏木。

番外篇苏木

我叫苏木，从小父亲就教导我男儿志在平定天下，可是父亲戎马一生，只换得夷邦大王的一句意欲谋反。

父亲不会谋反，我也不会，可是世道说我们会。

初见月见的时候，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彼时我已是赫赫有名的镇守大将军，不知她一介小丫头怎得会公然替我出声，初生牛犊吗，倒是也可爱的紧。

人言可畏，我是夷邦的叛徒，是天城的草芥，尽管我战功卓绝，但这也只会给我扣上功高盖主的罪名，我都懂得，我以为我会平这一方土地，不辱我苏家男儿气概，亦可全身而退，将功名抛去，便不会得天子忌惮。

可是，我遇到了月见，她像极了夷邦漫山遍野的月见花，美丽绰约，干净向阳。

她说要我以身相许，她说清者自清，她说她好喜欢我。

我失言于我自己，我想要更多的功名，我想娶她。我知道皇帝的心思。

再见时，她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可是我知道她不快乐，我未能护她一世周全，终是我害了她。

后来，她有孕了，她竟好端端的晕倒了，我的身体比脑子快，我知晓，这下，我是真的要离开京城了。

我也曾想与她儿女绕膝，看她巧笑言兮，终究是我对她不住。

大殿外的花园很大，如果种满月见花，她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

还有，其实那天我不是在跪当今圣上。

后来，我远守西北，听说她诞下皇子，蓬莱岛的艰险也是我未曾想到的，但是我要她好好的活着。

我想她那么机灵，也会明白的。

数载春秋，我知她宠冠六宫，我知芸香将她照顾的很好，我虽不能见她，但是我很满足。

咸酉二十九年，皇帝鹤去，当我快马加鞭赶到皇宫时，听得她柔声启言：“听说西北山水美不胜收，我想去看看。”

辛夷年幼，与月见眉眼相似，倒是惹人怜爱，若是无这世俗牵绊，或许我也可得这一可人孩儿。

咸酉三十四年，天下太平，那天，街道上满是欢声笑语，我也很高兴。

我终于可以与她做一对普通夫妻了。

现在，我就躺在中宫后的山坡上，我的坟头开满了月见花，这样也好，我便能将她长拥入怀。

我记得那天辛夷笑的十分开怀，他说，朕的老师要成为朕的假父了，朕真是由衷的高兴。

我知他笑意牵强，却未想他真的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会事事前来询问我为何的辛夷了。

喝下酒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有诈，我看着匕首上的辛夷二字，不忍苦笑，到底还是失信了。

芸香偷偷带走我的时候，我已没有了脉搏，我如愿入了中宫，陪在了月儿身边，看这个傻丫头终日倚在我身边，她说月见花真美，可是说着说着，她便哭了。

我在中宫游荡了三年，月儿该是知道我的存在吧，她总会与我说说话。

“喝完，我想去见苏木了。”

我就站在她的身边，她不听话了，她不想一个人活着。

又是傍晚，黄昏霞光下月见花摇曳生辉。

她已许久没有这么明朗的笑容了，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了。

是时候带她去见我们的月见花了。

还是那艘小船，船舱里却早已没有了桌椅船案，船头处我轻轻拥住她，身后是大片的月见花，鲜艳绰约，一如初见时月见那双灵动的眼眸。

我们终于如愿的抛弃了凡尘俗往，我们终于可以看到一眼到头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