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想种几块小地,盖几间小房子,养几头小猪,还要种满园的鲜花,春去秋来满园的香气,多好。
他一一应下,还要同我一起种。这傻子,我哪是喜欢那些,只因为共度之人是他,所以才会憧憬。
那时,苏木每天都很辛苦,白天处理军务,唯一的休息就是从小山一般的书卷中抬头看我一眼,四目对视,他笑若春日暖阳。
晚上夜半才归,若遇突袭便是整宿作战,累的要命却还是要沐浴更衣才肯上床,唯恐我嗅到那难闻的血腥味。
那段日子,当真是清苦,却也当真幸福。只是后来,军中有了流言,不知怎的传回了皇城,十二岁的辛夷送来密函让我回京。
我执拗着不肯走,拉着苏木的手撒娇,他一反常态的坚定,我赌气不理他,可这厮竟捏着我的下巴,不由分说将我吻得晕头转向,声音蛊惑:“乖,听话。”
我没出息的妥协,回程的路上又想起他。这傻子,离开时看我的眼神分明藏着不舍。
我把玩着手里的锦囊,是苏木送给我的,他说这是月见花的种子,他希望我如花般美好。他还答应我,会很快回来。
两年后,在月见花盛放的季节,苏木班师回朝,那一片淡粉色的月见花丛中,他拥着我,吻得忘情。
辛夷兑现了之前的诺言,苏府张灯结彩筹备婚事,时隔十五年,我终于能嫁给他。
因着规矩,我与他不能见面,苦苦熬过一月,到出嫁那日,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这是我找了京都最好的工匠按照苏木送我的那块雕制而成,不过上面的字样换成了月见。
我想将自己连同这枚玉佩一并送予他。
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我紧张又期待的站起身,却见侍女惊慌跪下,声音哽咽:“娘娘,苏将军……殁了。”
世人皆知苏将军骤然去世,享年33岁,霎是可惜,却无人知,深宫中有人为他肝肠寸断,何等可怜。
窗外一道惊雷,闪电裹挟着暴雨倾盆而下,我指尖微颤,玉佩轰然滑落应声碎裂,我只觉周身阴冷,勉强走出几步便在侍女的惊呼声中倒地。
哀莫大于心死,他走了,人世的繁华于我再无意义。
我没有见苏木最后一面,后来听说皇帝为他建了将军陵,我亦没有去看。
我不明白,我的苏木明明还活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苏木明明答应了来娶我,我还没有等到他,他怎么肯死?
我这样欺骗自己,一骗就是三年。
梦境与现实交汇,我猛然惊醒,一口鲜血自喉间涌出,我用力的扣着床榻,声嘶力竭:“苏木,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我那日的呼喊着实吓到了芸香,她这几日伺候得更加小心,时不时的就要看我一眼,唯恐我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傻事。
我不禁失笑,冲她招招手,不想传来敲门声,我们对视一眼,皆是诧异,辛夷登基后,遣散后宫妃嫔,他又年幼,只有两个侍女服侍,偌大后宫,只有我这孤寡的太后,这寂寥的中宫有谁会踏足?
我示意她去开门,看到来人时,我不由惊住。时隔近二十年,我竟还能记得她。当年,那个倾慕苏木的夷邦公主。
芸香急忙行礼:“奴婢见过王上。”
我惊愕,原来那女君主竟是她。
她径自走到我面前,倒是不见外,自顾自地喝起了茶,芸香怕我吃亏连忙上前,却被我摆手屏退了。
“王上找我有事?”
她点头,放下茶杯:“苏木的事。”
我身形一滞,看向她……
一盏茶的功夫,我已对当年那些我不知道的事了然于胸。
当年苏木身死,只说是重伤难愈,突然恶化才猝然离世,可实际上,他是身中剧毒。而那下毒之人,正是与他一同出征的副将,护国公府的长子秦璋。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初见苏木,座中亦有人对他不满,也是护国公府
我突然明白了。同僚相忌,因妒生恨。
她吸吸鼻子:“我知你难过,可还有一事,你需知晓。”
她看着我,“虽然下毒之人是秦璋,可最终杀死苏木的,是当今天朝圣上。”
“他用苏木赠他的匕首,亲手杀了他!”
我浑身的血液都近乎凝固,我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却听到她说:“苏家一门忠烈,只因功高盖主被我兄长屠尽满门,他侥幸逃脱来到皇城,却因血脉相异被横刀夺爱,苦受十余载终能得偿所愿,却被自己尽心扶持的君王亲手杀死。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看向我,眼眶微红:“你说,究竟是世道变了呢,还是人心变了?”
我没有回答,平静的回望过去:“帮我办一件事吧。”
天气渐渐转凉,连绵的阴雨天让这院内再无黄昏美景,月见花也不再盛开。
“芸香,我后悔了。”芸香没有说话,又或是说了什么我却没听。
近日王城中津津乐道一桩事,相传天朝名将苏木曾在作战之时写过一本书札,其中记录了行兵布阵的诸多谋略,依着这些,方能战无不胜。
传闻愈演愈烈,更有甚者言之,得此书者得天下。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
我看着面前的秦璋,三年不见,他过得甚是不错,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我用小火炉烹着新茶,淡淡的茶香飘了满院。
“护国公怎有情致来看我?”
“太后应该已经听说了京中传言吧?”他面露惋惜:“苏将军去得突然,他一走,皇上便如同失了臂膀,如今四方动荡,若能有苏兄兵法相助,必定事半功倍,稳固河山。”
“可那书札已经亡轶,我亦不知。”我浅尝茶香,温润适口,甚好。
“那时太后日日在军帐中伴着苏兄,怎会不知?”他略急躁。
我看向他,细细的审视,所以当年的流言,也是他所为。
他被我看的心虚,想要闪避,我却适时地递上一杯茶水。他看着我饮下一杯,这才放心接过,饮下。
我继续道:“苏木写的东西我自然知道,只是将军要它怕不是要稳固江山,而是要自己坐江山吧。”
他本想辩驳,却突然眉头紧皱,死死地捂着腹部,难以置信的指着我。我起身将他踹翻在地,一手掐上他的脖颈,一手轻轻转动杯子,剧毒抹在杯口,只一下,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痛苦挣扎,可是再大的痛苦,怎么抵得上苏木所受的万分之一。我用力收紧手上的力度,一字一句:“这是苏木打回来的江山,你凭何来坐!”
他终是停止了挣扎,我从容起身,擦净手上的血迹,更衣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