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聒噪,声声鸣叫似是悲戚的道别,风吹垂柳扬,树下一具曼妙的少女胴体静静躺着,秀发浸湿凌乱地覆在胸前,少女一身书童装扮,明眸皓齿,面容清秀姣好,肌肤略近古铜色,若不仔细看,也许还会误以为那是一位少年。
乡民围着少女尸体窃窃私语。
“有没有人去叫俞夫子家的人来啦?”一位粗布衣裳的老婆婆高声问道。
“喊了喊了!夫子在思理堂讲学,他家的二小子正赶来呢!”年轻的挑夫应道。
“我早晓得的,这俞家的女儿迟早出事!女儿家哪能当男子养?太皮了这不下黄泉去了!”王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嘴碎,见人没了也要掺上一嘴。
“举人家的是非你也敢嚼舌根!快别说嘞!”同行的妇女赶忙出声制止。
王婶自知失言,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拨开人群,径直跑向少女,见少女灰白的面色,他踉跄了一下,直直跪在少女身侧,缓缓抱住少女的肩膀。听闻少女死讯时,年轻人该是心急火燎的,只见他衣冠微乱,额角大滴大滴的汗水滴落下来,滴在被少女身上的水气晕湿的黄土地上,一滴一滴,如泪水一般。年轻人红了眼睛。
“俞家小子,将你妹妹背回去吧。”
“是啊承泽,带俞绵回去吧。”
“我要报官!我妹妹水性极好,怎么可能会溺亡。”俞承泽垂着头,低哑的嗓音有些哽咽。
“绵绵…她怎么会没了…”
俞绵知道,世界上最疼她的就是那进京考取功名做了官的大哥俞承恩和在乡里备考的二哥俞承泽,她没了,最难过的也是他们。至于爹爹…他永远只在乎两个哥哥。小娘…她也许只会可惜死了女儿没有聘礼钱吧。
俞绵想着,没了意识。
丞相府内,薛母难掩疲态,早早赶到薛莹杨住的清玉园。
“母亲您慢些。”随侍的大女儿薛瑾玥搀着薛母,进了园子。
“无妨,先看杨儿”薛母作为丞相夫人,原是日日打扮得端庄,薛莹杨昏迷这些日子,却也无心装扮了。一进门,问了女儿夜里的情况,便屏退屋内丫鬟,又吩咐自己随行的大丫鬟到西苑去叫医师。
见女儿仍与前两日无异,躺在床上了无生气。薛母悲从中来,坐在床侧掩面低泣起来,薛瑾玥见状,亦是感伤,一面轻抚母亲的后背,一面擦泪。
“母亲,您别着急,下晌薛焕请的巫师该到了,据说这巫师灵得很。”薛瑾玥安抚薛母,她已是嫁作人妇,祭祀大典当天携夫君回家,薛莹杨出事后,自请留在娘家照顾母亲和妹妹。
薛母拭干泪水,探了探病榻上的女儿的额头,长叹一口气,
“这烧再退不下去,人就算醒了也是要出问题的…”
“母亲,我这几日夜夜为妹妹诵经念佛,菩萨保佑,妹妹是有福之人,定能平安渡过此劫!”
“你倒是有心,但愿如此。”
没过多久,三名医师赶了过来,一番诊断后,重新开了几贴药,命人按日按量给薛莹杨服下。药方在薛母那儿过了眼,她看后摇摇头,叹道:“苦了我儿,上苍保佑!”
薛母与薛瑾玥走后,丫鬟们进屋伺候。
夏日热气缠身,小姐的寝房建造得通风阴凉,加上这些日子暑气加重,夫人特命下人在几个少爷小姐的寝房内放置大块的冰块降温消暑,因此薛莹杨屋里是十分凉爽的。
丫鬟们轮换着替床榻上的小姐扇风,不知怎么的,两个丫鬟竟都偷懒趴在床边睡了起来。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窗台上,风声大作吹动木窗扇相撞发出击木声,拿着扇子的丫鬟被声响惊醒,起身正想推醒睡着的小姐妹,却见床榻上的女子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俩。
“小姐?”丫鬟小含低声惊叫出来,吓得往后仰着摔倒。
“你怕什么,当值偷懒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我以前在学堂也常常偷懒的。”俞绵是个胆大的,醒来后看见俩丫头趴在床榻上睡觉,起了玩心,盯着看了一会儿,敲敲床板把人姑娘吵醒嘞。
“小姐,您醒了,小含这就帮您洗漱更衣!”小含缓过神来,见自己主子醒了,由惊转喜,赶忙起身拍拍灰,又使劲儿推了推还睡着的小姐妹阿香,催道:“阿香阿香!小姐醒了,你快去请夫人和大小姐来!”
阿香睁眼,发现二姑娘正坐在床上笑脸盈盈地看着她,一时间也被吓一跳,偷懒被抓包咯!
小含见她愣住了,又推了她一把,“快去嘞!叫阿红把医师们也请过来!”
“噢哦,好!”说罢,阿香快步跑了出去。
俞绵看着这两丫头,只觉好笑,“我哥呢?是他送我来这儿治病的?”
“回小姐,祭祀大典那日是大少爷背您回来的,三少爷这几日也常来,见您久久醒不过来,还专程到铜州府请了名震西南的巫师呢!”小含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解释道。
“哈?”俞绵一头雾水,哪来的三哥?况且她大哥俞承恩在京城做官呢,怎么可能回来背她?“你在说什么啊…”
“小姐您别怕,咱薛府正气足着呢,什么妖魔鬼怪碰到咱薛府的大门,都得吓跑!”小含只当自家小姐是被邪祟东西吓坏了。
“妖魔…鬼怪?”
“您忘了么,按照薛家的习俗,每年六月十五都要上祖庙举办祭祀大会,五日前咱相府到薛家祖庙去祭祀祖宗,您身体娇弱,不知怎么给邪祟寻了空子,冲撞了您,这几日咱薛府上下为了您可是忙坏了。”小含解释道。“不过啊,奴婢小时候听祖母说过,邪祟撞了人,是要带走些什么的。”
俞绵清楚得不得了,以前在寒火乡,那些大叔大娘们也是这般愚昧,她才不信什么鬼神,大哥说过的,世上没有妖鬼。她最信哥哥的话了。
“薛府?”俞绵问道。这丫头估摸是有点问题,她俞绵是在寒火乡一池塘里出事的,干他薛府什么事。
“你说我是谁?”
小含惊诧地看向她,手上绑系带的动作止住了。“小、小姐?”
俞绵弹了弹小含的头,“你愣什么,说啊。”
“您、您是当朝丞相之女薛莹杨。”
当朝丞相,薛遇?以前爹老爱跟两个哥哥谈论朝政,她立侍一旁照顾茶水,听了不少当朝政事,俞绵活泼好动,大哥为了磨练她的性子,经常给她讲兵法政略,一开始她烦得很,但后来知道两个哥哥将来都要入官场,她就也想多懂些,好帮助哥哥们,就像小时候哥哥们胆子小,不敢清早天未亮时到思理堂点整书籍,她替哥哥们去一般。
她也想成为对哥哥们有用的人。
“接着说,详细点。”
“回小姐,您年芳十三,是咱、咱们丞相府的二千金,父亲是当朝丞相,母、母亲是太常卿胞妹颜绮文。”小含低头弓背一一说明“薛府除了您,还有四个少爷,三个小姐,大少爷薛驰在京兆尹衙门当差,二少爷薛咏不着家,奴婢只是听说二少爷下江南做买卖去了,三少爷薛焕只比您大两岁,素来到清玉园来得最勤,与您一同在国子监念书。”
“还有一个少…”
话没说完,房门被推开,小含见夫人来了,推至一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夫人好”
薛母见女儿醒了,自是高兴,快步走到薛莹杨面前,紧紧搂住女儿,嘴里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俞绵乖乖被搂着,见这夫人体态雍容,面相富贵,一旁众人如众星拱月般站在其后,其中一女子挽妇人发髻,长眉若柳,眼似银月,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
良久,薛母松开女儿,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瞧,心疼地叹道:“我杨儿身子本就弱,这会可好,又消瘦了许多!”
俞绵不说话,只乖巧站着。一旁的年轻女子上前挽住她,关切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而后松了口气,笑道:“烧退了,好全了!”
薛母高兴,拉着女儿在床边坐下:“我儿总算挨过去了,一会儿医师诊断完,若无大碍,在家好好修养几日,娘带你上灵宁寺住段时间。”
丞相夫人,俞绵在脑海中暗自过了一遍小含的话。薛府,丞相之女,祭祀撞邪,自己这是,抢了人家的命格?
死而复生这种故事俞绵在话本里看过不少,借尸还魂的戏码也不罕见,但,从未想过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