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走在路上,信子没有往日的活泼,沉稳地走着,低头看路。
今晚天气有有些阴沉,冷风吹过来,有些凉意。
看着只穿一件T恤,外面了薄衬衫的信子打了个冷颤。
“你是不是冷?”费城下意识问。
“还好吧,这算凉爽的风。”信子看向和她差不多穿搭的费城。
费城意识到自己的问出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信子伸手感受吹过来的风,丝丝凉气透过指缝,向她宣告夏天的结束。
“初秋啦,天气要转凉了,以后得多带件外套。”信子和费城说。
“我来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一个季节就过去了。”
时间是一只飞鸟,兀自前行,我们知道它要去往远方,却不知它的下一站在哪里。
“是啊,我们也认识一个季节啦。”信子笑了,想到这,她的欢喜突然就涌上来。
时间的流逝唯一能使人欣慰的就是,仍有一些东西以时间的沉淀作为珍贵的载体,越久越难得。
费城看着信子,梨涡现在嘴边,止不住的笑意。
他们是怎么认识,又是怎样相处,在这些时间里,好像也未曾一起经历什么荡气回肠悠悠辗转的故事。
多半在厨房里相处,他教她做蛋糕,亦或是在街道上游走,她带他看人看物,最多的还是一起在后院仰望星空。
都是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却在他的生命中闪闪发光,因为觉得欢喜,感到幸福。
回到父亲身边,他心中有不曾对父亲说出口的喜悦。
自小跟着母亲,他对父亲总抱有期盼与幻想,太渴望有父亲的陪伴和庇护。
虽然父亲会去看他,但总只是待那么一会儿。
他有太多事情想同他分享,有好多秘密心事想讲给他听。
他渴望从父亲那里学得身为一个男子的安稳与担当,渴望父亲能交给他如何面对长大的诀窍。
他也想问问父亲,他小时候可曾经历过迷茫和不安,可曾也为某个女孩辗转难眠。
这些渴望,被埋在心里太久,他见到父亲时,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已经长到小时候觉得该是一个大人的年纪,已经失去作为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向父亲撒娇的权利,父亲再也无法像小时候一样,用近乎宠溺和慈爱的眼神时刻注视着他。
他已经长到要和父亲以男人的方式相处,这种相处方式又因为父子的亲缘牵制住没办法靠得更近,只好保持一个妥当的距离,显得生疏又刻意。
父亲忙到一个假期回家吃饭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他和父亲的交流太少,他的所有渴望渐渐在等待中失去光泽。
他的失望来自于父亲,也来自自己,可到最后虚无地飘向不知名的地方,因为谁也怪不得。
好在有吴妈和信子,填补进他这段转换的空白里。
一天一天,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昵称的慢慢填进心里,使他觉得生活尚真实可期。
他本是敏感脆弱的人,佯装出坚强落落大方的样子。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说他冷淡,他却又会在被人说好看时心中暗自欢喜,说他开朗,他又从不接受别人无端的好意。
在他相信以前,谁也不能让他主动交出真心对待。
这个季节里的他,失去一些,得到一些。
失去的是从未拥有过的期盼,得到的是未预料到的幸运。
他该觉得满足。
“信子,那这个季节你开心吗?”费城突然问。
“当然开心呀,你看,我认识了吴妈,又认识了你,还开始了走读的学习。一切都那么好,怎么会不开心。”
信子的笑意荡漾在脸上,酒窝浅浅的挂在脸颊,窝进一弯月光。
“我也开心,比你开心一点。”
“也是,你回来和你爸在一起,肯定要比我开心。”
“嗯。”
也不只因为这个,还为了,我遇见一个女孩子,她看星空的样子,她感动的样子,她用心的样子,使我感受到快乐。
吴妈做好的便当盒整齐地放在冰箱,留了一锅粥在桌上,余温刚好。
吴妈已经睡下,没有多余的话和表示,她给两个少年的关心融进饭食里。
和费城告别,信子回家。
开灯,空荡的客厅,茶几单薄,没有多余的杂乱,整洁干净。
但这样的整洁干净不是辛苦打扫得来的,只是,父亲没有把家中弄乱的时间,没有机会来破坏这份整洁干净。
信子心中有点燥烦,她把书包随手扔到沙发上,躺下。
又起来,把书包打开,把书拿出来随意放在茶几上。
又用脚把沙发上的毛巾搓乱,制造出混乱的气氛,看了一会儿,才满意地躺下。
别人想要整洁干净的家居环境还来不及,生怕不整洁不美观显得自己生活得不够快乐精致,她倒好,还要混乱才看起来舒服。
她懒得去管那些,她想让这个家有家的气息,什么形式都好。
躺下的信子回想今天的一天,尹慕哲的话始终在她心里盘旋。
为什么会住在林烨家?
如果有别人不知道的悲伤,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也是伪装出来的样子?
和所有长大的人一样,学会把真的自己隐藏起来,算是保护,算是和世界妥协。
小时候的他莽撞又细心,带着她到处冒险,爱护她,总是耐心地把她哄乖,像对妹妹一样的疼爱。
到现在,他没变,对她还是细心,似乎比从前更懂得安慰她。
也变了,从前他说话真诚,一板一眼,每个字讲出来都是发自内心的认真,带着不容拒绝的热忱。
可是现在,她知道他人缘仍是好,但她觉得他和别人说的话,和从前不一样。
甚至有些是逢场作戏,你来我往,说在当时罢了,讨下当时的欢乐,不顾结局。
信子越回想,眉头皱得越深,好奇心越重的同时,她的担心也更甚。
她太害怕,尹慕哲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人,陌生在心里。
她更害怕的是,尹慕哲所经历的使他改变的东西,能否被他最终接受过渡?
倘若不能,倘若她知道,她又要怎么样带他脱离,那个他不愿意进入的旧时光。
信子合上眼,睡意昏沉。
头从沙发上滑下,把信子猛然惊醒,她差点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信子揉揉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看见自己刚才乱扔在茶几上的书和搓乱的沙发毛巾。
扯起嘴角笑了,渗出苦涩,从鼻腔同气流呼出。
她把书包收好,又把沙发整理收拾好。
还是要整齐一些好,像是生活赐予的幻觉。
就算没有家的气息,我们也在活得仔细认真。
费城房间的灯还在亮着,她对着窗口轻轻说了句晚安,拉上窗帘。
热了牛奶倒进保温杯,这已经成为她睡前必须做的事情,她洗漱睡觉。
没有人告诉我们,生活该是哪种样子,幸福该是哪种样子。
我们一直在和自己较劲,使自己朝着人们伪装出来的幸福前进,一路疲惫。
人们善于说出自己的幸福,鲜少会暴露自己的悲伤,好像当别人知道我们的悲伤的时候,我们的悲伤会因此加倍。
就像说出幸福来的时候,我们感到加倍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