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沉霜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我叹了口气,准备在她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带她回府。
眼见着酒壶已经见底了,沉霜喝得差不多了,却是不愿走了。双手死死地扒拉着桌子,叫嚷着不肯,闹出来好一阵不小的动静,惹得邻桌的酒客纷纷看来。我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我瞪着眼看着她,她也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气结:“你到底想如何?”
她咧嘴一笑:“喝酒。”
……早知道酒品这么差,说什么也不会请她出来喝酒。
无奈之下,我只能向小二再要了一壶酒。酒端上桌后,沉霜终于肯松开扒桌的手,一把抢过酒壶又继续喝了起来。
待一壶酒又见底之后,沉霜抱着酒壶不肯撒手,朝我傻笑道:“再来!”见我不应允,掏出自己的钱袋便往桌上一拍:“小二!再来!”
眼疾手快的小二迅速端上了一壶酒,我冷着脸对她说:“这是最后一壶,喝完就走。再耍泼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
沉霜双眼朦胧,口中含混不清地回答:“最后……一壶……”
这次还未等沉霜喝至一半,远处传来一阵喝采之声。循声望去,却见到远处几个身姿曼妙的白衣舞姬正婀娜起舞。无论是单独拧腰甩袖,还是彼此缠绕分合,一颦一动皆比之前的舞姬显得更为自然灵动。
此时周围已有人按捺不住,大喊出了棠云姑娘的名字,接着便如一呼百应般,所有人都止不住沸腾起来。
原来这几壶酒下来,竟不知不觉到了酉时。我看了一眼喝得正起劲的沉霜,后者的酒壶也才堪堪空了一半。索性将回府的事情暂且搁置一旁,和其他酒客一般等待着舞姬棠云的出现。
只见几个白衣舞姬莲步轻移,向四周分散开来,而后迅速旋腰面向中间,跪坐于四角,眉眼低垂,姿态娴静似水。
紧接着,一根极轻极薄的红绫从高处垂落下来,随后又有数道红绫垂落。众人在此刻都屏息以待,一切恍若静止了一般。蓦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作响,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下一刻,一身裹红纱的曼妙女子沿绫而下,最为奇特的,是女子双眼同样缚着一层红纱,衬得肌肤似雪,引得不少人驻足痴叹。
耳畔乐声清泠,红纱女子腰肢袅娜,手中的绫纱向远探去又迅速收回,一双白玉似的美足轻轻点地,仿佛一根柔软的羽毛拂上看客的心头。即使双目被缚,于红纱女子而言却毫无阻碍,时而抬腕垂首,时而轻舒绫纱,行云流水间,是一舞惊云,是尽展风流。
棠云的舞姿是极美的,娇媚若风月,出尘如仙子。两种本完全不同的美,却被很好的糅合在一起,有如天成。
我摩挲着酒杯,欣赏着这支惊世绝艳的《惊云舞》,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有好几处甩绫挪步的动作,分明如同记忆中的一般别无二致,我甚至能隐约猜出下一个动作该是什么。
我正欲细想一番,却蓦地听到旁边“啪”的一声,转头一看,竟是沉霜醉倒了,身体没支撑住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到底是酒量有多差,才能随便几壶酒便把自己灌醉成这样。
面对已经不省人事的沉霜,我也没了看下去的心思。唤小二来结了帐,然后将她的一只胳膊压在肩上,便扶着她离开了醉仙阁。
沉霜算不得瘦弱,看起来轻轻巧巧,其实该长肉的地方一两不差。何况现在已经醉成这般,走路时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我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酒气,只觉得欲哭无泪。
一路颤颤巍巍地走着,所幸现在时候不算太晚,京城的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到处是叫卖的摊贩,各式小吃玩物应有尽有。
不过人一多,路上就十分拥挤。何况我带着这么一个醉鬼走路,少不得磕磕碰碰,好几次险些撞翻了人家的摊子,惹来摊主一阵白眼。
“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同你出来喝酒了。”我一字一句对沉霜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尽管知道后者什么也听不见。
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在戌时三刻前踏进了侯府。
等到把沉霜扔到床上安置好后,我只觉得胳膊沉重无比,双腿一软,几步向前便扑倒在床上,脑子昏沉沉的,就在合眼入梦的那一刻,一阵刺耳的敲门声把我惊醒。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可睡下了?少爷急着唤你过去。”
沉霜此刻正躺在床上酣睡如泥,任凭我如何叫唤都毫无动静。这时门口的人一时未听到回应,又响起一阵更为急促的敲门声。我只能下床趿拉着鞋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对门外的人低语道:“沉霜姑娘睡下了,有什么事劳烦明儿个再来吧。”
“……”门外一时没了动静。确定那人走远了以后,我又趿拉着鞋回到了床上。
因为睡得太沉,第二日险些误了当值。
傍晚时分,一个与柳夫人交好的大房姨娘前来拜访,我照例被吩咐端一盏茶进去伺候。刚踏入屋内,却冷不防地听到一句话。便是这一句话,使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听那姨娘道:“姐姐可听说没?那位昨儿个刚成婚的郡主驸马,死了!”
而后柳夫人的声音响起:“可是那蓝亭郡主?”
“除了她还能是谁,这不……”那姨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我端茶进来便立刻闭了口。
我将茶搁在桌上,便知趣地退了出来。面色平静一如既往,内心却掀起一股波澜。
郡主驸马,陆淮远,死了。
我不由得联想到了昨日的那个七窍流血的女子,以及挟持了卫侯爷的小厮。
会是那个小厮杀的吗?
晚上回到下人房,一进门,便看见沉霜正对着床偷偷抹眼泪。
我吃惊地询问她出了何事,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抽搭道:“二爷……昨……不要……我……”
从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大概知道了缘由。昨晚沉霜因为醉酒睡得太沉,没去赴二少爷的约,使得今日白天时,二少爷特意差人过来询问事由。如今在这儿担惊受怕,生怕二少爷一个不高兴便不肯再要她。
“怎么办啊念玉……”她抓着我的手,眼睛又红又肿的像兔子一般,“二爷会不会……不要我……”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泪水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想,对于正常人而言,许是不会做得这般绝情,但是对于像二少爷这类薄情寡义的风流种……许是什么,还真说不准。
眼见着沉霜哭得更厉害了,我愈发手足无措,抓耳挠腮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要不……今晚再看看吧?”
然后沉霜便真的擦干眼泪等了起来。
等了一整夜,却始终不曾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
早上看着明显憔悴了许多的沉霜,我异常懊悔昨晚说出的那句“再看看”。
“先睡一会儿吧。”我轻声对她说。她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将外衣褪下,脱了鞋袜,躺在了床上。
然后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天,当我晚上回来时,沉霜依旧躺在床上。
屋内有些浊闷,我便将房门敞开透透气,同时心里也忍不住暗暗期盼着,那个敲门之人的再次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