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二少爷都未再差人来过;沉霜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到了第四日晚夜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姑娘可睡下了?”
我睁开眼,借着从外头透进来的月色,看到沉霜急急披衣而起,朝门外小声喊了一声:“未曾、未曾。”声音有着明显的嘶哑。在一阵窸窣作响过后,屋内的烛火亮了起来。
我撑起了身子,只见沉霜正匆匆绾发,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妧媚。如此这般光景,倒让我如感同身受般而长舒一口气。听到动静,她朝我看了一眼,嘴角一时没绷住,忍不住向上扬起。
在二房当值已有一段时日。这日午时,我一如往常在柳夫人门外侍立着。天气愈发寒冷了,我忍不住裹紧了衣服,想着明日需得多套些保暖的衣物在身上。
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我连忙站直身子。待看清楚出来的人之后,我恭恭敬敬地屈身行了半礼:“留兰姐姐好。”
留兰点点头,然后笑道:“眼瞧这天愈发冷了,还是需得多注意保暖才好。”
原是方才的窘态都被留兰尽收眼底。我忙不迭地点头道:“多谢姑娘费心。”
留兰道:“我出去一趟,你且先进屋,在夫人身边候着。夫人尚在午睡,手脚轻些,莫惊扰了夫人。”
我应了一声,随后便进了屋。屋内比外头不知暖和了多少,进屋没多久,全身的寒意便褪了个大半。
内屋中央置着一盆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炸花声响。我轻手轻脚地绕过炭盆,在一个角落抱膝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响起了柳夫人的声音:“留兰。”
我急忙起身走过去:“夫人可是要起了?”
“怎的是你?留兰呢?”柳夫人的声音透过帘子传出来,听上去似乎还带着些许疲乏之意。
“留兰姐姐出去了,唤了奴婢进屋伺候夫人。”我答道。
我本以为柳夫人要叫我出去,帘内却一时半会儿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柳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几时了?”
“回夫人,已过未时三刻了。”
“扶我起来吧。”
我应了一声,便去伸手掀起帘子。柳夫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她只看了我一眼,便不再言语。
“你来我这儿有多久了?”
柳夫人啜了一口清茶,蓦地开口朝我问道。
我顿了一下,回答道:“回夫人,已两月有余。”
柳夫人听后没作声,只是微微垂头去看手中的茶盏,似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许久后,她开口道:“前些日子长宁那儿有个奉茶丫鬟走了,你明儿个便去补她的空当吧。”
我垂眉道了声“是”,便不再过多追问其他。对于我的听话和乖顺,柳夫人显得十分满意,顺手便将一支成色颇足的碧玉簪子赏了我。
所谓奉茶丫鬟,并不似称谓上一般,只作给主人奉茶使唤。而是相当于主人内屋一个专供使役的侍婢,听候主人和大丫鬟的差遣。
见到长宁的时候,她堪堪用过朝食。对于我的到来,她似乎已经被提前告知,所以面上毫不惊讶,只是侧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眉眼一弯,微微笑道:“你是念玉?”
我俯身朝长宁叩头,她道:“以后你跟着我便是。”
我应了一声,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留在长宁身边侍奉。
长宁畏寒,她的房里一天到晚总是炭火不断。炭火烧久了,屋内的新鲜气被烧尽,空气中总有一股子浊闷之感。于是每每在早晨或傍晚的时候,我便会将几处窗子打开透气。长宁第一次见到时好奇地问我缘由,听完我的解释后,笑了起来,用软糯糯的声音道:
“原来如此。”
有一次我如同往常一般,将窗子推开准备用叉杆支起,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一个没拿稳失手将叉杆掉到了地上,窗子“啪”的一声重新落了下来。
我回头,入眼是一张俏丽而冷淡的脸。我朝她行了一礼:“清鹤姐姐好。”
清鹤没有应答,于是我低着头解释道,自己正准备开窗给屋里透透气。
“透气?你难道不知小姐最经受不得冷风吗?”清鹤的声音冷冽无比,如同含了冰碴子一般。
我辩解道,屋内空气浊闷,此举能让屋外的新鲜气涌进屋内,对小姐是极有好处的。何况开窗的时间不会过长,并不会让小姐受寒。小姐对此也是应允的。
我纵使低着头没法看到清鹤脸上的表情,也能感受到对方投射而来的冷厉目光。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你说小姐应允?”
我低头说了一句“是”,清鹤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
午后照例由清鹤侍奉小姐午睡,于是我便从长宁房中退出来。院里站着两个小丫鬟,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眼尖地看到我从长宁房中出来,便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
我一愣,走近她们。这两个都是在外屋做事的小丫鬟,其中一人笑嘻嘻地问我:“早上清鹤姐姐是不是骂了你?”
问我话的丫鬟是个大舌头,说起话来总是含糊不清,听起来也颇有些费力。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只是问了一些事情。”我回答道。两个丫鬟听了后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那个大舌头丫鬟道:“清鹤姐姐从来只会骂人,哪里会问你问题哟?”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那丫鬟并不期待我的答案,只是勾勾手指示意我凑近些,然后用一种神秘兮兮的口吻告诉我:“你知道之前小姐屋里走了一个丫鬟吗?”
我点点头,按照柳夫人的说法,我便是来填补这个缺。
“你可知道,那个丫鬟——”大舌头丫鬟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有些听不大清了,“是被清鹤姐姐赶走的!”
仿佛从我迷惑的神情中得到了满足感,她迫不及待地向我讲述了一件事。
从她不甚清晰的话语中,我大致了解了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原先在长宁屋内侍奉的丫鬟,因为在长宁面前嚼了清鹤的舌根,被清鹤得知后,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直接被赶出府去。
不过按照大舌头丫鬟的描述,此事还有另一种说法。“清鹤姐姐对小姐居心叵测,被那丫鬟发现后告了密,清鹤姐姐怕事情败露,便只能先下手把她赶走。”
我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种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的流言约莫是不会有人信的。
但是面前正在向我散播流言的两个小丫鬟明显是信了的,甚至还认真地告诫我尽量莫惹了清鹤不快。
我朝她们道了谢,再怎么说这二位也是出于好心才告诉我这些事。至于信不信,那便是由我自己决定了。
长宁午睡的时间向来很长,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我侍奉。眼见着天气一天天的愈发寒冷,于是我便决定趁着这段时间,去请托府内负责采买的姑姑,在明日出府时替我购置几件冬衣。
当我再次回来时,却发现长宁的房门前聚集了几个小丫鬟,正趴在门板上偷听些什么。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的大舌头丫鬟。
我急忙走上前将她们一众驱散开,此时房内突然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长宁的声音,隐隐约约含着怒气:
“看来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
我敲了敲门,屋内安静了一瞬,接着长宁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
我依言推门而入,长宁正坐在内屋的小榻上,向来冷淡傲慢的清鹤却一反常态地跪在地上,身旁是一只破碎的茶盏,茶水洒落了一地,将她的衣衫打湿了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