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的江雪进了家面馆,遇到了‘前同事’,很热情的上去打招呼,却只得到一个冷淡的、牵强的笑,连笑都不算,就是嘴角稍微往上提了一点点。
同事留下半碗没吃完的面,匆匆戴上口罩,匆匆离开,头也不回,走得坚决。
江雪的心狠狠抽了一下,果然,自己终归是被嫌弃、被歧视的。
好在服务员端面上来时的微笑,让江雪冰冷的心暖了暖。
如同嚼蜡,填饱了肚子,江雪起身离开。她想回家,可是一想起妈妈江春燕那喋喋不休的责备,就头痛欲裂,望而止步。
只能在街上茫无目的溜达,8月的气候还有点热,江雪却穿了一件又厚又大的外套,整个人缩在衣服里,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己学校门口,遇到了刚出学校的男友。
男友叫宋飞,是外国语学校的数学老师。男友180的身高,长得白白净净,为人沉默寡言,木讷老实,唯一的缺点就是十个宝妈男。吃什么要问妈,穿什么要问妈。
这次江雪刚把确诊结果告诉他,他转身就告诉了他妈刘红。刘红用两天时间就雷厉风行的解决了一切,先是苦口婆心、淳淳善诱教唆宋飞和江雪分手,接着直接出面警告江雪不要再纠缠他儿子,最后还把电话打到江春燕那里指鹿为马,控诉江雪的死缠烂打。
江春燕相信了外人的话,天天数落江雪。江雪家里还有个弟弟江雨,受伤致残,只能跛着脚走路,现在在家待业。
每每想到这些,江雪只能无可奈何的独自伤心落泪。
“江……江雪!”宋飞结结巴巴的打起了招呼。
江雪白了宋飞一眼,绕道而行。
“江雪!”宋飞追上去拉住。
“你妈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叫我不要再跟你联系!我不敢再打扰你!”江雪一把推开宋飞的手,疾步走开。
宋飞欲追上去,但想起妈妈泪眼婆娑的样子,只能放手。
宋飞并非薄情寡性之人,会有如此的选择,只因从小逆来顺受惯了。
江雪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突然抱住一棵树哭出声来,她像一个在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那样哭,哭自己,哭蓦然间消失了的东西,哭她的健康,哭她的工作,哭她的恋人、哭她的朋友,哭一切的一切。
她多么想得到宋飞的挽留,她多么回到宋飞的怀抱,她多么想宋飞可以勇敢的告诉她亲爱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可惜,这只是自己的妄想。
一连串泪水从江雪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没有一点儿的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强烈的感情如泰山压顶般地向江雪袭来,她的手脚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她的心里,五脏六腑都破裂了!
这时,对面来了一辆车,江雪擦干眼泪,鼓起勇气往车撞了去,然后闭上眼,等待着自己生命的终结。
车呼啸而过,江雪身后像是有什么拉扯一样,回头,发现是哭红双眼的宋飞救了自己。
“宋飞!”江雪回身一把抱住宋飞。
“对不起!对不起!”宋飞也紧紧相拥以示回应。
“可不可以不说对不起,我想听的是我爱你!”
“江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宋飞说着,抱得更紧了。
“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江雪的语气,带了点祈求。
宋飞赶紧摇头,轻轻推开了江雪。
“我妈说了,你这病会传染给我们全家,他们二老辛辛苦苦抚养我长大,我不能弃他们的健康于不顾!”这是宋飞内心真实的想法,他爱江雪,但他更爱父母。
“宋飞你听我说,医生说了,这病是可以治好的,治好了就没有传染性了。”江雪极力解释。
“那万一治不好呢?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呀!我查过相关资料,如果是耐药肺结核,基本没得治的!”
“可我只是普通的……普通的肺结核啊!”
“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发展成耐药肺结核啊?”
江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松开宋飞。
“宋飞,我就问你一句,你妈和我,你选谁?”
宋飞“刷”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话。
江雪这才意识到,那个说要陪自己到天荒地老的人,是那么的懦弱、胆小。
“你不用回答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江雪内心极度的崩溃,撕心裂肺的痛,痛得无法呼吸。最后意外温柔而又戏谑的说了句:“你快回去吧,等下你妈妈担心你!”
擦干眼泪、头也不回的往前大步走。
这时,接到了夏暖的电话。
“喂,江雪吗?你现在在哪里啊?你的的血生化结果出来了,挺正常的,你记得要继续按时按量吃药啊!”
此时的江雪,疼痛、麻木,完全没有听到夏暖说什么。
“江雪!江雪!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暖有些急了。
江雪没等夏暖说完,就挂了电话,装进衣服兜里。
沿着熟悉的马路走着,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爸爸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无忧无虑、蹦蹦跳跳穿梭在这条路上上学、放学。
电话又响了,是江春燕,才接通,就遭到噼里啪啦一顿。
“你又跑去哪了?一天天的不在家,赶紧去菜市场买点排骨回来,你弟等着吃呢!”
“妈……”
“对了,再买瓶红烧酱油!赶紧的!”
不等江雪说完,江春燕就挂了电话。
江雪想说的是,她已经没钱买排骨了。上班五年,本来攒了将近10万块,硬是被威逼利诱拿出来捐赠弟弟买房。
生病以后没了工作,就没有了钱。前几次弟弟叫买猪蹄的钱,还有今天早上抽血检查的钱,都是跟闺蜜借的。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难过,自己挣的钱给了弟弟付了首付,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月供,负责他们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
江雪很想结束这‘伏地魔’的日子,可是又想起弟弟的可怜模样,心生不忍。
可是,自己口袋空空如也,最后的8块钱也被拿去吃面了,不要说买排骨,就是买瓶矿泉水的钱也拿不出来。
‘在吗?’
思来想去,江雪还是决定再次找闺蜜苏清借钱。
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回应。找出通讯录准备拨电话,一种种羞耻的、不安的情愫油然而生,江雪放弃了,她想到了支付宝里的借呗。
猪肉摊前。
“老板,排骨多少一斤?”
“28!”
“能不能便宜点?”
“便宜不了了,今年猪肉涨价了,我们也难!”
江雪颤颤巍巍的找到借呗的界面,矛盾、焦虑,就是不敢点进去。
“姑娘,你买不买?”猪肉老板拿起最后的两根排骨,问道。
“等……等我考虑一下!”江雪红了脸,曾几何时,竟为了两根排骨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你不买,我卖给她啦!”
江雪这才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她脸更红了,害羞得低下了头,整个人往外套里缩了缩,像极了装在套子里的人,躲在里面默默承受窘迫、羞耻、不安、难过。
江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为两根排骨的钱而伤神费脑,眼泪顷刻间落了下来。
老板仿佛看穿了江雪,也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赶紧打发走了刚才那个顾客,把排骨装进口袋,结紧,递给江雪。
“收摊了,福利送一波!排骨免费!”老板笑咪咪的说。
脸上挂着泪痕的江雪有些意外和不解,微微抽泣着。
“姑娘,你认为我多事也好,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好好生活,善待自己!”说完,转身假装收拾自己的东西,只是为了不伤害江雪的自尊。
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一边感谢老板给的温暖,一边感叹宋飞的绝情。
江雪最终还是从借呗里借出了200块钱,扫了猪肉摊前的收款码,付了50,提起排骨,对着老板的背影说了声谢谢。
到家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喋喋不休。
“怎么那么晚?”江春燕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指挥,“赶紧去把排骨砍了炖上,都几点了!”
以前江雪上着班的时候,除了给家用,很少被做家务,自此没了工作,洗衣做饭,一样没少,还时不时被奚落。
“你脑子是进水了吧,好端端的干嘛辞职?”江春燕跟着进了厨房,看江雪动作太慢,把排骨抢了去。
江雪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故意把辞退说成了辞职,也隐瞒了生病的事情。
“做事总是慢腾腾的,看着都着急!还要我一个老妈子伺候你!”
江雪拿起案板上的青菜摘了起来,被江春燕一把抢过。
“别摘了小祖宗,再摘只剩下心了,我们吃什么?你又没上班了,吃那么好干嘛?粗茶淡饭就行了!”
“那你还叫我买排骨!弟弟也不上班,给他吃那么好干嘛?”江雪实在受不了母亲的偏心,鼓起勇气顶了一句。
“你少管别人,管好你自己!”每次被江雪怼得无话可说的时候,江春燕只会这句。
“你干嘛和宋飞分手?人挺老实的一个男孩,你就是作!”蒋春燕继续叨叨叨,“你30岁了,还挑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有那工作,你说辞职就辞职,真指望你爸那点抚恤金养活我们一家三口啊!”
江雪头痛欲裂,实在是没有力气辩驳了,只能默默承受。
“姐!姐!姐!”江雨在房间里大喊。
“快去看看你弟怎么了?”江春燕可是宝贝这儿子得很。
江雪知道,每次弟弟这么热情的叫喊自己,准没好事,于是慢悠悠、不情愿的走到弟弟房间门口。看到他又在打游戏,一肚子气。
“干嘛?”江雪没好气的问。
“姐你下楼帮我拿个快递吧!”江雨头也不回,眼里、心里只有游戏。
“我不去!自己去!”江雪准备离开,江雨飞快跑上来,完全不像跛脚的样子。
“姐,求求你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最美丽的人啦!”江雨抱住江雪撒娇。
从小就这样,靠撒娇卖萌,江雨愣是把江雪哄得服服帖帖。
江雪心疼弟弟,虽然身心俱惫,但只能妥协,只能照办。
简单的吃了晚饭,就被江春燕使唤着洗碗、擦桌、拖地,要是换做以前,江雪还会反抗一下,可是今天,她实在太累,已经没有力气。
有气无力的干完活,洗完澡出来,就看到了宋飞发来的微信。
“江雪,对不起,我不奢望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是请理解我的苦衷!我自认是个懦弱无能的人,没有勇气陪你面对挫折。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无能为力,退一步无可奈何。也许分开,对你我才是最好的结果!江雪,对不起!”
删除宋飞的微信,拉黑一切联系方式。早已在眼睑内蓄积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从江雪痛楚的脸颊上无声地流下来。
蜷缩进被子里,又是一阵痛哭。
哭了很久,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我失去了所有,独孤、落寞、冰冷在我的灵魂内徘徊!”
不一会儿,刷到江雪朋友圈的夏暖发了微信过来,内容是:
“粗茶淡饭不要紧,朋友散场没关系,兵荒马乱也无所谓,只要你拥有热气腾腾的灵魂,日子就一定不会差!江雪,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