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死讯,晕倒在地的思思,夏暖一过性的懵了一下,保留最后一丝清醒给住院部打了电话。
“赶紧叫人下来,门诊有人晕倒了!”
晕倒的思思不断抽泣着,越来越难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同事很快就冲了下来,查体、抢救,忙活了快半个钟头,大家都汗流浃背,思思就是不见醒来。
后来,几位医生一致认为思思并没有生命垂危的迹象,只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发生了“神经官能症”。
夏暖试图叫醒思思,可思思仍然装作听不见,一直闭着眼抽泣。
主任赵波敲了敲夏暖,示意她出病房。
“小夏,病人什么情况?”
夏暖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详细的告诉了赵波。
赵波眉头越蹙越紧,脸色越来越难看。
“歧视!误解!排挤!是一把把利刀,正中他们的心脏,他们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倒地死亡了!”赵波叹着气,心痛惋惜。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和残忍!”夏暖愤慨的说。
“夏暖,不要管这个世界怎样,我们做好自己就行。”赵波知道夏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生怕她发表出什么不良言论造成影响,赶紧出言阻止。
“本来就是这样,这样的戏码,感染科天天上演!”夏暖理会了赵波的用意,但还是坚持把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
“所以,从我们做起,好吗?关爱他们,理解他们,鼓励他们,进入他们的灵魂,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赵波说。
“光我们行动也不行啊!还有其他人对他们影响也挺大的!”夏暖说。
“对!依靠我们远远不够,我们要把这样的精神传承给他们的家人朋友,‘同化’他们,让他们不再歧视、误解、排挤身边的传染病人!让关爱、理解、鼓励积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去帮助他们战胜病痛!去帮助他们赢得光明!”
“好!”夏暖简短的一个字,显示出了身体力行执行刚才那番话的决心。
“任重道远,我们一起努力!”赵波拍了拍夏暖的肩膀,说:“虽然举步维艰,也要披荆斩棘!”
赵波的话,深深刻入了夏暖心里,也刻入了传染科每一位医务人员的心里。每个人在工作中,都尽心尽力用“真诚、温暖”去‘治疗’每一位病人。让他们不再感觉到冰冷、孤单、无助、绝望,而是能切身感受到温暖、关爱、希望、期待。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夏暖每天都定时给思思发一些鼓励的话,思思呢,也逐渐走出了外公死去的阴霾,更加积极的配合治疗。
结核门诊,每天有旧病人治疗结束,每天有新病人开始治疗,周而复始。夏暖送去了一批人,又迎来了一批人,来来往往。
服药的第二个月末,江雪回医院复诊。
看到CT结果上“病灶较前明显吸收”的字样,忐忑的心终于平静。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熬过这两个月的,每天都在呕吐,每天继续吃,从没落下一天的药。
心情愉快的,在去找夏暖领取接下来的疗程的药的时候,在感染科门口发现鞋带散了,弯腰系好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地上的有一张报告单,随手捡起一看,吓了一跳!
“HIV病毒阳性!”
江雪赶紧扔掉,仿佛那就是艾滋病病毒。
正在这时,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弯着腰,向江雪的方向走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走到江雪的旁边停下了来,捡起了刚才那张报告单。
江雪吓得赶紧往旁边一跳,嫌弃的看着那个男人,很快意识到自己和他一样同病相怜,没资格嫌弃别人。
那稍纵即逝的嫌弃,还是敏感的许舟捕捉到了,千辛万苦铸造起来的堡垒,瞬间崩塌。
男人叫许舟,今年35岁,5年前,“艾滋病”这个恶魔的出现,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还记得那天,“检测结果出来了,已经确诊你感染了HIV病毒!”疾控中心工作人员的话,给许舟宣判了死刑,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他默默的跟自己说,千万不能给任何人知道。
他的毛巾、牙刷、被子、碗筷等等一切生活用品,都被贴上了“艾滋病”的标签,不敢给妻子用,担心家人被传染,生活中百般小心。
直到妻子因“低热、乏力”直接住进ICU并且很快死亡的时候,他才发现妻子早已在结婚前很多年就感染了HIV病毒,死亡原因是艾滋病的并发症。
许舟染上艾滋病的原因找到了,同时他的世界也坍塌了,一片废墟。
那些残忍、残酷的情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许舟身上。那些无助、寒冷、寂寞、绝望,通通压在他身上。
此后的日子,许舟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他刚升到总经理的位置,他还没有感受过当父亲的喜悦,他还没有带着父母去北京看***头像,他还有很多美好的时光都未曾享受过,他还有好多愿望还搁在心里没能如愿。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舟最好的兄弟也是他的上司,得知许舟的病后,倒戈相向,和他的关系渐渐疏远,对他的工作百般挑剔,目的就是逼着他辞职而不用辞退赔偿。
这又给了许舟沉重一击,他摇摇欲坠。
许舟选择了自己离开,但是唯一的要求就是上司替他保密。有一两个知道他状况的好友,也与他保持着距离。
生活就是如此残忍,要剥夺他的一切。
每当夜幕降临,人间寂静的时候,许舟总是在想,老天为什么对自己如此不公平。自己对待工作兢兢业业,脚踏实地;对待妻子无微不至、一往情深;对待父母敬老尊贤、劳而不怨;完完全全的好人,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打击。
疾控中心和艾滋病治疗定点医院的工作人员反复多次的疏导、解释、安慰、劝解,许舟仍不为所动。
直到那天看见母亲双鬓的白发,已爬满了衰老,许舟才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有时,妈妈会问许舟,“你怎么每天都吃药啊?吃的是什么啊?”
许舟就骗她说是一般的维生素片,但内心却充满了忐忑与不安。
长时间的隐瞒、欺骗,谨慎、紧张,压得许舟喘不过气,所以他选择离开父母。
他辞掉了工作,向父母隐瞒病情,用工作调动来当借口,一个人来到安平,只因为这里是他妻子的家乡。
在我国,艾滋病的抗病毒药物都是免费的,患者不需要自己花钱买药,可以到当地的艾滋病治疗定点医院去申请。
来到安平县,许舟的相关治疗信息也转到了这里的艾滋病管理组,由感赵波负责。
患病5年来,每到春秋季节,小感小冒就特别多,每一次的治疗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和费用,时常感觉全身无力,不舒服,精神上所承受的压力更是难以想象。
同时,许舟也受到了各方的帮助,每个月来自定点医院提供的免费药物和检查治疗,还有赵波等医生的关怀。
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困难,赵波都会竭力帮助,用心开导他安慰他,都让他感觉到温暖。
在疾控中心和艾滋病管理组共同组织的各种活动中,他认识了很多和他一样贴着“艾滋病”标签的病友。
每次活动他们都会聚集在一起,相比于外界的自卑情结和难以融入,在这里他可以放下心里的顾虑畅所欲言。
他们讲着彼此的近况,互说着家长里短,似乎把平时压抑的欢声笑语都释放出来了一样,更多的是精神上抚慰,他越来越舒心安全。
可是今天,江雪的一个眼神,又把许舟推到了谷底。
他连药都没有去找赵波拿,就匆匆的赶回出租房,灯也没有开,裹着被子,蹲在墙角。
夜色越来越深,身上越来越寒冷。
许舟嘴角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眼睛绝望地紧紧闭上,泪水从眼睛缝里像泉水一样淌了下来。
突然,许舟‘脱下’被子,在黑暗中前行,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许多颗散开来的药。
那些药大概有100粒左右,是之前他祈求‘病友’用各自的身份证登记以后,从医院开回来的。
打算在真正撑不住的时候,用它终结生命。
药到嘴边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赵波,许舟挂断。
很快的,电话又响了,是关系最好的‘病友’李默,许舟没接,反复响几次以后,停了。
这时,短信来了,许舟侧目看了一眼,是李默。
“许舟,我需要你的帮忙!急!”
此刻,那个关切、同情、尊重、鼓励他的李默,那个搀扶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李默,那个教会他用乐观、健康、积极的心态面对生活的李默,那个让他觉得自己很幸运的李默,浮现在许舟眼前。
他慢慢放下了药,给李默回了条短信。
“刚才在洗澡,怎么了?”
许舟没有勇气把刚才的事情告诉李默,他不敢,因为他是李默的精神支柱。
“等着,我去找你!”李默秒回。
很快,李默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一进门就很生气的质问。
“许舟,今天怎么了?赵医生告诉我你没去拿药!”
沉默了片刻,许舟说:“没什么!搞忘记了!”
“你怎么回事啊!那么大的事情也能忘记,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李默很激动。
“没有。”许舟低着头,不敢看李默。
李默发现了柜子的药,一把抓起,不可置信的盯着许舟,面目狰狞。
“你他妈就是个骗子!”李默把药往地上狠狠一摔,然后用脚使劲踩,边踩边大声哭了起来,任凭许舟怎么拉都拉不住。
痛苦,痛得快要死掉了。
“李默,对不起!”许舟一把拉过李默,紧紧的抱住。
“你他妈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不配!”李默一把把许舟推到了地上,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