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死了,骨灰被撒进了大海。
把骨灰撒进大海的,是许舟,听吴英说,这是林亦死之前留下的最后的请求。
她还给许舟留了一封信,那封信,被许舟藏在了枕芯里,一直不敢也舍不得拆开。
因为信还留有林亦的余温,许舟不想让它散去。
林亦死了多久,许舟就失眠了多久。睡不着,是因为一闭上眼,林亦就会出现在梦里。
有时候许舟会问自己,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林亦?如果喜欢,为什么要拒绝;如果不喜欢,为什么林亦死了,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
许舟也回答不上来,但那首《海底》,却成为了他最爱的歌。每天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总会放出来听一听。
“你喜欢海风咸咸的气息,踩着湿湿的沙砾。你说人们的骨灰应该撒进海里,你问我死后会去哪里。”
伴着歌词,许舟仿佛看见那个被海浪打湿白裙的林亦,回来了。
艾滋病诊室。
吴英泣不成声,差点晕了过去。
吴英,26岁的时候,被艾滋病盯上。
那是临产前,经过细致核查和反复确认后,确诊“艾滋病”,她的噩梦,从此开始。
刚出生嗷嗷待哺的林亦,没有喝上一口妈妈的**,就被医生喂下了艾滋病阻断药,以防母婴传播。
吴英以为,林亦从一出生就吃着药,也没有母乳喂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抱着侥幸心和恐惧心理,一直没有给林亦做相关检查。
林亦满月的时候,有一次感冒好久都没有恢复,吴英带她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吴英犹如五雷轰顶。
医生告诉吴英,林亦体内也有HIV病毒,是通过母婴传播得的病。
HIV的母婴传播,也叫垂直传播,主要指感染HIV的母亲在怀孕、生产、哺育三个阶段将HIV传染给宝宝。
原来,吴英在感染HIV后,血液和产道内有大量HIV病毒。在临产的宫缩过程中,少量的含有病毒的母血通过胎盘、脐带进入女儿体内,导致林亦感染HIV。
吴英的丈夫获知一切后,和吴英及女儿的关系渐渐疏远,在某个阴雨的下午,背着行囊离开家,坐上了离开安平的火车。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吴英没有经济收入,只能带着林亦回娘家。娘家的亲戚朋友知道她的状况,对她保持距离,百般挑剔。
一开始是她的嫂子,每天一大早就起来骂打鸣的公鸡,吠叫的狗,吴英听得出来,那是指桑骂槐。可因为身上没钱,身后无靠山,只能忍气吞声。
然后吴英的哥哥也加入了嫂子的队伍,两人相互配合,不再指桑骂槐,直截了当的告诉吴英,赶紧出去赚钱,不然就走。
于是吴英背着才3月大的林亦,来到了娘家附近的砖厂,像个男人一样的搬砖、挑砖、背砖。肩膀上的勒痕破皮了结痂,刚结痂又被磨破,吴英愣是没叫一声。
用汗水泪水血水换来的工资,还没来得及拿去给林亦买奶粉,就被母亲要了去,说是给自己存着,一转身就全部拿去讨好儿媳。
可怜的林亦,再没喝过一口奶,就被外婆用喂猪鸡的包谷面给喂到了半岁。
砖厂老板钱越赚越多,却不见给吴英涨工资。吴英说了几次,他都没答应,后来在一个晚上,他还把吴英给‘强办’了。
一开始吴英还反抗,想把自己的病告诉外地老板,让他害怕好放过自己。可一看到他脸上那丑陋、邪恶的笑容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要把病传染给这个畜生,让他和我一起下地狱!”
吴英停止了反抗,老板感到有些意外,以为吴英顺从了自己,更加卖力了。完事后,还给了吴英500块钱。
拿着钱,吴英赶紧给林亦买了两罐奶粉,刚一进门,就被嫂子破口大骂,说她是赔钱货、败家娘们,只会吃自己的喝自己的,骂着骂着,连吴英的母亲也加入了队伍。
看着被吓得大哭的林亦,脸上、手上、衣服上没一处是干净的,吴英心揪得疼。
再看看眼前这对咒骂着自己的‘母女俩’,吴英决定离开。
吴英是寒着心走的,走的那天,她偷走了嫂子藏在衣柜里那个铁盒子的1万块钱,那钱是刚取出来准备跟邻居家买牛的。
离开后的吴英,办了个假身份证,隐匿进了‘红灯区’。
经过砖厂老板那件事,她知道了怎样挣钱最容易、最快捷。她不再在乎什么尊严、什么颜面,只要能挣钱养家,让自己和林亦不饿肚子,那就什么都可以干。
慢慢的,吴英不但买得起奶粉了,各种营养品也接踵而至,林亦被喂得白白胖胖的。
后来,吴英挣的钱越来越多,还买了房。这一年,林亦8岁,读二年级,就开始被孤立,同学们都说她是坏人的女儿。
一开始林亦因为维护妈妈而和同学们争吵、打架。直到五年级,吴英被抓进派出所,林亦躲在审讯室外面听到了整个谈话,这才知道,同学们没有说错,自己的妈妈就是个坏人。
六年级,阑尾炎做手术之前,林亦听见了医生和妈妈的谈话,于是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并且是妈妈传染的。
从这以后,林亦变了,不再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转而变得叛逆、任性。
初一的时候,因为被同学孤立、嘲笑,她打掉了为首的那个男同学的牙齿,然后跑出了学校。在网吧待到半夜,被小混混欺负,然后被许舟救下。
第一次见面,林亦就把自己的所有事情告诉了许舟,许舟开始疏导她,劝解她。
林亦很听许舟的话,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大19岁的大叔。她把他当成了太阳,当成了希望。
她努力改正身上的缺点、陋习,收起叛逆、任性,无视同学间的冷言冷语,甚至立志当个好学生,只是为了让许舟看到自己的改变,增加对自己的好感。
可是意外出现了,林亦发现许舟身边多了一个女性朋友,就是江雪。好几次,她都尾随着他们,看到许舟竟然对另外一个女人露出微笑,林亦按奈不住了,跟许舟摊了牌。
林亦表白了8次,许舟拒绝了8次。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次自残、自杀,是在威胁许舟,同时也是在折磨她的妈妈。
她只知道,每次从医院回来,妈妈就会守着自己不出去工作,她希望妈妈不要出去工作。
赵波倾听着吴英讲的故事,陷入沉思,过了好久,才开口对吴英说道:“事已至此,我只能让你节哀。”
“谢谢你,赵医生。”
“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们每一个艾滋病医生应该做的。”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听你的话,不再出去做那种工作,好好陪陪她,也许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首先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一切的悲剧,的确因你而起。”
吴英悔恨的哭着。
“感染上了HIV,不是你的错;传染给了林亦,也不能怪你;但是你不应该走上那条路,让林亦被嘲笑、孤立。”
“赵医生,那我应该走什么路?我还有路走吗?”吴英盯着赵波,眼神摄人心魄。
赵波从事艾滋病防治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得见到这样的眼神,有点被吓到。
“你可以选择其他的工作。”
“不,我报复那些臭男人!”吴英冷笑着,语气的有种让人恐惧的寒冷。
“吴英,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这样的你其实是不快乐的,不幸福的。”赵波说。
“不,我很快乐,很幸福,看到那些衣冠禽兽被报复了,我特别开心。”吴英此刻,已经被仇恨蒙蔽上了双眼。她恨,恨不辞而别的丈夫,恨强迫自己老板,恨到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也恨家人、恨自己,唯独,只爱林亦一人。
看着如此偏执的吴英,赵波很是无奈、很是讨厌,更多的是惋惜和同情。因为,防艾护艾,是每一个艾滋病工作者的责任和担当。
他们永远不会放弃、抛弃、嫌弃任何一个艾滋病人,他们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救治这些病人,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除夕的前一天,许舟还是决定回家一趟。刚买完票,就接到了春风的电话。
“许舟,把你朋友叫上,到我这来提前吃个‘年夜饭’。”
许舟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哪个朋友?
“就上次扮演你女朋友那个,叫江雪是吧,把她叫上啊,人多热闹些。”
晚上7点不到,春风酒馆陆陆续续来了人,春风早就安排人把做好的菜抬上了桌。
江雪认识的,加上老板娘,总共只有4个。分别是许舟、李默、春风、李兰。
“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喝多少喝多少,今晚我请客!”春风笑着,大声的招呼着。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江雪小声问旁边的许舟。
许舟和坐在对面的李默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群年轻人,朝气蓬勃的。”李兰羡慕的左看看,右看看。
“你快告诉我啊!”江雪又追问。
“我说了,你可别怕啊!”许舟小声回答。
江雪看着许舟奇怪的举动,心里猜出了八九分。“不会是你们的那些‘同胞’吧?”
许舟点头。
江雪被吓得一下子起了鸡皮疙瘩,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许舟,你别吓我啊,那么多人,怪恐怖的。”
“别怕,镇静点,你就假装不知道!”许舟安慰江雪说。
“我假装不了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我也不知道春风姐会叫这么多人来!”
坐在江雪旁边的李兰一边嚼着菜,一边乐呵呵的说:“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那么多好菜,赶紧吃!”说完还夹了一块鱼给江雪碗里。
江雪连忙道谢,嘴里说着没什么。
“大妈,他俩在说悄悄话呢!”李默又开始调侃两人。
“说什么悄悄话呢,快吃,等下菜冷了伤胃。”说完,又夹了块鸡肉给江雪。
“他俩谈恋爱呢,说些甜蜜的悄悄话!”李默大笑着说。
江雪白了一眼李默,低头吃饭。
“赶紧吃你的饭,那么多菜堵不住你的猪嘴!”许舟看了江雪一眼,不好意思的说了李默一句。
“对对对,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李兰也乐呵呵的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