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过后，众宾客移步望月台，那望月台东边是搭建好的戏台，行头班底都已准备就绪。

众人随意落了座，长夏不顾方仪的反抗，拉着她坐到了百里昊跟前，周边坐着几位将军府的公子和位从二品的文官。

“未来大嫂，你就没有一些话想对我太子哥哥说的？”一双鹿眼冲着方仪使劲眨巴，几乎明示，道：“太子哥哥的生辰，你没有贺礼表示下？”

说话间，从桌底下将手里的锦盒塞给了她。

方仪眉毛一挑，对上百里昊饶有兴趣的目光，正欲开口。

“哎呀，多好看的锦盒，”长夏佯装从方仪手中拿过，献宝似的献给了太子，笑道：“太子哥哥，这可是未来大嫂给你准备的贺礼，你快收好，千万不能弄丢了，”

接过面前檀香木的锦盒，百里昊面上不苟言笑，道：“方大小姐有心了。”

方仪嘴角一抽，见着百里昊那副不为所动的清高模样，真是恨不得抄起茶杯撇过去，但又瞧着周边几位跟百里昊不浅看着似乎不浅，她咬咬牙，干笑两声，决定不在众人面前驳了百里昊的颜面。

“殿下不嫌弃就好。”

旁边坐着的几位皆是噙着笑，纷纷交换了眼神，心道传闻不可信，不可信啊。

这时戏已开场。

“二月初二龙抬头

王三小姐身在高楼

彩球拿在三姐手中

只愿彩球打在我手

那日花园月门外

两厢倾诉

白头誓言

千句万句

我与三姐共白呀头”

折柳戏独有的明快轻柔唱腔，唱词缓缓流出，台下众人皆屏息聚神，注目欣赏。这其中不包括方仪，她环顾四周，企图找到那抹青色身影，她直觉，那人就是戏本先生。

“下风头处仔细望呀

一见平郎心欢喜

那日誓言记心中

手捧彩球向他晃”

良久，功夫不负有心人，方仪终是找到那青色身影，那人端着杯盏坐在戏台左侧，见离得不远，她起了身奔着那人走去。

“哎呀，你去哪？”长夏问道。

“找个人，不需要你陪我，你看戏就好。”

“好吧。”

钱小满和张富贵坐在一起，她左手端着茶，右手搭在腿上，跟着戏曲拍子悠然自得的敲着手指。忽地，一块阴影盖下，她抬头看去，见一湖青色衣裙的姑娘站在桌子对面，这姑娘容貌平常，不平常的是这姑娘落落大方，一身匪气。

二人四目相对，钱小满隐隐绰绰的从这姑娘眼里看出久违的熟悉感，她动了动嘴巴，想说一句什么，但又想不出自己要说什么，心中的某些东西呼之欲出。

在她打量着方仪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

这半个胡人乌发束在脑后，白玉似的面庞，灰色瞳孔，仔细一看，那左眼上眼睑处生了颗黑痣，为整张脸平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

自己找对人了，方仪总结完毕，紧接着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四周，自动忽略了坐在身边的张富贵，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姑娘认识我？”钱小满开口道。

一旁的张老板见此情形笑了笑，道：“又是个慕名而来的姑娘。”

这头的方仪思绪纷乱，觉得自己不能太唐突，也想不出恰当的开场白，几个呼吸间把自己憋出个大红脸，磕磕巴巴道：“那什么，那啥，我是丞相府的大小姐，现在啊，现在的名字叫方仪。”

“方大小姐好，方……”钱小满问了句好，话出嘴边卒然面色一变，握着杯子的手一抖，道：“方大小姐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你呢？”

“唔，八年。”

“这么长时间？”

“没错。”

话音刚落，钱小满顿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道：“别急，容我缓一缓。”

“嗯，我不打扰你。”方仪见二人之间坦白了身份，自己拘谨着的双手也松了开来。

一旁的张富贵左瞧瞧，右瞧瞧，心细如发的品出些味道来，不过此人最是知趣，继续喝他的茶水，也不多话。

过了半晌。

钱小满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脸颊，笑道：“八年了，八年来我险些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今日见了你，心中大喜，故而失了态。”

方仪笑道：“谁不是呢，你估计好点，像我这样的，一屌丝变成了相府千金，那家伙，吃喝拉撒有人伺候，快迷失自我了都。”

“听你一开口说话，就知道你是个爽快人。”

“就是粗糙，我这人骨子里是个糙汉。”方仪一摆手，笑道：“对了，你啥时候来的这，以前叫什么，我王白露，2020年夏天来的。”

“2020年夏天？”

“对啊。”

见方仪的神情不像在说假话，钱小满眉头蹙起，唇边的笑意尽数褪去，道：“我本名颜冬，2012年冬。”

“2012年，八年时间？”

“不错。”

“这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我……遇上点事没想开。”

“这，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古代当个戏本先生不比在现代朝九晚五好点。”

“是啊，你同我一位故人说的意思相近。”

二人交谈了一番后，对于时间的观念仍旧作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抓耳挠腮的也诚然叫人看笑话，于是二人心照不宣的转移了话题，聊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即使是聊的火热，钱小满也还是为自己留了一手，隐去了自己是女儿身的秘密。

与此同时，台上的戏正如火如荼的唱着。

“平郎啊平郎，

你迟迟不回

宝钏心焦

宝钏心急

可恨王允心狠毒

害得你我夫妻

两下离分”

过了两场戏的时间，日色向晚。

方仪探着身子，压低声音道：“小满，跟你说个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

“啊？你知道了？”

钱小满微微一笑，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待方仪看过，立刻抹了去，道：“传闻真假且不谈论，红墙琉璃瓦，三宫并六院，困得住方仪，困不住你。”

闻名不如见面，方仪在很多人口中听说过钱小满的大名，真正见了面说上话，方知此人是配得上戏本先生这个称谓的。

“你说对了，我……我得离开，不说别的，就说以后咱俩想见上一面也难。”

“不难，想见我不过花一张玉牌的钱，草木花间随时欢迎你。”

“跟你说正事呢，不开玩笑。”方仪说着自己倒先笑了，道：“好吧，我这事走一步算一步，差也差不到哪去。说说你，你在三柳县呆了八年，不会打算在那过一辈子吧，那多没意思，我要是大事办成了，咱俩搭个伙，浪迹天涯，江湖留名，四海留声。”

方仪说的声情并茂，边说边比划，很有几分豪情壮志，道：“咱俩做一双江湖儿女，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不对，我想想啊，这句合适，叫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你啊，武侠小说看多了，说的轻巧，古诗背的也挺熟。”钱小满说罢抬眸，望见宫女们将四周檐上的灯笼一盏一盏的点亮，光亮里反而瞧不真切，台上笙歌婉转，台下如痴如醉，再看那青衣水袖舞的纷纷洋洋，眨眼之间，恍若隔世。

“是异想天开了些，但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