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牡丹园,一行人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边去往开化坊。
钱小满隐瞒了所得线索,她走在方仪身侧,俩人闲聊几句:“你说你常常扮作男装出门,不会叫人看出来?”
方仪道:“那你是没见识过我府上金大头的手艺,那家伙一届粗人长了一双巧手,搁到现代就是国际水准的化妆师。”
“你说他叫金大头,脑袋是有多大能担得起这个名号?”钱小满笑问道。
方仪摆手,道:“不是,我跟你说,比起化妆师,我更想让他去演小品演电影,你想象一下,壮硕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一个头两个大,未语先笑,那种娇羞我一女的都学不来。”
“听你这么描述,我真想见上一见。”
“你俩是见过的,在三柳县。”
“是吗?”
“金大头说你借了他几张手纸,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他。”
钱小满和方仪并肩走在前面,身后走着的长夏眯着小鹿眼酝酿了一肚子坏水。
这位长夏公主从不辜负她刁蛮公主的身份,自幼就是个不学无术令太傅望而生畏且咬牙切齿的好学生,公主府的藏书典籍颇丰,却不见得她能比平常姑娘家多会几个词,多识几个字。
见钱方二人走在前头,长夏打眼这么一瞧,瞧出个郎才女貌一词来,当即给自己气噎着了,顿时路也不走了,跺着脚嚷嚷道:“大嫂,我累了。”
方仪听后回过头来,心知长夏耍起了小性子,板着脸道:“你累了就原地坐一会儿,我等你。”
“大嫂,你陪我去茶楼坐一会吧。”
“你要是嫌累就先回去吧。”
“大嫂。”
方仪揉了揉眉心,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娇气呢,嫌累你先回去。”
“大嫂,你这是要丢下我?你眼里就只有钱小满,什么一见如故?你分明是对他有意!”
长夏说着,一肚子的坏水发酵成了苦水,她是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凡是她心属的谁都得依着,娇气一词放在千金小姐身上不算的什么,若拿来安在长夏头上那是胜过指责和贬低的下作意思。
见她面色戚戚,方仪拧着眉头也是无计可施,换作是她亲妹妹使小性子痛打一顿也就好了,可眼前这妹子是位公主,她是打不得骂不得。她努力的弯了弯嘴角,柔声道:“丫头,你去找间茶楼歇脚,我忙完了回去找你,你看行不?”
“不行。”
长夏果然是得寸进尺的小丫头脾性,撅着嘴又道:“你得选一个,是陪我还是陪钱小满?”
“不是,你这孩子不听话啊。”
“你选一个!”
假如说长夏是小丫头性子,那方仪则是吃软不吃硬。
“你听话,去茶楼等着。”
“不行。”
“好,好。那什么,小满你先去忙吧,我陪不了你了,明天咱俩再约。”方仪说着气势汹汹的撸起袖子,连推带搡的送走钱小满。
“我自己可以走。”
“我知道,我是让你走远点,怕溅你一身血。”
这天下午,远在大理寺的百里昊几人不可避免的听说了东市街上发生的一桩惨案--一国公主惨遭相府千金拳脚相向,其惨状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本着身为皇兄而未尽其责的愧疚之心,百里昊开口命车夫绕了一条道去了公主府。
不过在百里昊进了公主府后,见到的不是预想中下不来床的长夏,而是个活蹦乱跳对着一堆珠宝挑挑拣拣的长夏丫头。
“呃,大嫂最不爱佩戴头饰,步摇发簪送不得。”
“大嫂说她喜爱真金白银,这枚镶翡翠的金镯子不错。”
染竹见此走到门外招来碧玺,问了几句话。
“鸿钧,你发觉没有,那钱小满生的半男半女,很受姑娘家青睐。”
百里昊听后瞧了染竹两眼,一句‘这话不当你说’硬是半道截了回来,道:“那小子文文弱弱,可不止姑娘家青睐吧。”
染竹笑而不语。
相府,入了夜,书房。
书案前,方牧挥毫落笔写下重重的一个‘庸’字,纸上的墨迹未干,他搁下笔自顾自的欣赏着,一面分出心思问道:“女儿,可知为父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方仪双手环胸立在一旁,斜眼看着他,道:“不想知道,但是你有必要知道,我不想嫁给太子。”
“你说什么?”方牧老脸一拉,道:“普天之下,谁人能比东宫身份尊贵,你莫不是喝多了御花园的水,忘了自己是何身份,能嫁入太子府,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方仪翻个白眼,心想御花园这梗过不去了咋的,冷笑道:“你也说了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比较大方,就让给方伶伶吧,她做梦都想嫁给太子呢。”
“圣上钦定的太子正室是你,岂能任谁随意取而代之?伶伶的婚事为父自有安排,女儿,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方牧用右手两指捏起纸张的一角,左手捏起纸张的另一角,墨迹已干的纸张在他手中抖了几抖,字还是那字,而他的目光早已透过了纸张与字本身。
方仪默不作声。
他重复了一句:“女儿,可知为父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看着方牧沉迷于自己的书法大作之中,方仪兀自摇了摇头,道:“方丞相你老糊涂,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
“出言不逊!”
方牧的目光自始没移开过纸张,道:“这段时日来闹也闹够了,疯也疯够了,太子府不是相府,婚期将至,你这乡野粗鲁做派是时候改回来了。日后进了太子府,枕在太子耳畔,听到什么随言碎语,切记要入耳入心。”
经方丞相一点拨,方仪猛地记起了原主投河的真正缘由:一是百里昊的无情拒绝,二是方丞相的秘密交代。
百里昊的东宫之位坐的并不稳固,台面上翼王一派的虎视眈眈,暗地里是方牧一派的别有用心。方牧久居高位,任丞相之位长达七年,以他为首的高位者图谋的是不论皇权更迭到谁手中,他们的位置不能有丝毫动摇,其中手段肮脏不得而知。
方仪的呼吸停滞了一下,她吐出口中浊气,问道:“你是准备把方伶伶送去申王府?”
“嗯?”方牧难得看了她一眼,道:“女儿,这事不该你多过问,回存香院去吧。”
与此同时的书房外,听到这里的方伶伶惊恐的捂住嘴巴,身形晃了两下。
方仪有些不知所措,她对于从前原主所受的委屈是不太在意的,对于李氏母女的小打小闹也是没放在心上的,她是不喜欢李氏母女,不喜欢方伶伶,可同为女子,她或多或少的为方伶伶感到可悲。
“要我说。”方仪脾气上来,道:“方丞相你就该多纳几房小妾,床上多捅咕几下,不生儿子光生女儿。”
方牧‘啪’的一声将纸张拍在书案上,怒道:“胡说八道,闭嘴!”
“嘴长我身上,我就不闭。你说你怎么不多生几个女儿,生他个十几一二十个……”
“逆女!”
“急了这是?听我说完……”方仪见方丞相怒气冲冲的走来,她连忙后退,加快了语速道:“你生那一二十个闺女啊,得从娘胎里培养她们,等大了以后往皇宫里送几个,往老少几个王爷怀里送几个,剩下的分给朝中一品高官们就好了……”
方仪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惊觉过来时,望见一巴掌劈头盖下,她反手拿住对方手腕,稍稍借力,把方丞相甩出几步之外。
“哎呦,我的腰,我的腰。”
方丞相扶着磕到书桌上的后腰,疼的他眉毛直跳,指着方仪骂道:“你个不孝女,敢跟为父动手?你反了不成?”
本来想替方丞相看下伤势,不过听他骂起人来中气十足,方仪拍了拍手,掉头走出了书房,任凭他在书房内破口大骂。
回去存香院的路上,秋夜里凉气袭人,方仪揣着心思一声不吭,有两次险些叫台阶绊倒。
走在前头的芍药提着灯笼,一步一回头,道:“小姐,当心着点,怎的像丢了魂一样。”
方仪忽然停下脚步。
“芍药。”
“在呢。”
“芍药,我带你和瑛姑姑三人离开相府好不好?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好。”
芍药提高了灯笼,看样子是要好好瞧一眼自家小姐,笑道:“小姐说笑了不是,婚期将至,小姐是要做太子妃的。要是小姐不嫌弃我蠢笨,我想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小姐。”
灯笼的光亮下,方仪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开玩笑,瑛姑姑你们三人跟相府签的是死契,你和红莲同岁,今年十五,往后好一点的结果是被指配人家,坏一点的没法想。你想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想一辈子当奴才?”
芍药朱唇微张,吐不出一个字来。少女的心性纯良,对于将来也作过打算,可一个失了自由身的姑娘能想出什么好出路,充其量顾影自怜罢了。
“小姐……”芍药双眸蓄满了泪水,哽咽道:“小姐不要我了?”
“哎不是,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小姐。”
方仪道:“我是说我带你们三个,我们四个人一起离开京城,不成亲了,狗屁的太子妃谁爱当谁当。”
芍药吸着鼻子,道:“小姐前几次从二小姐那敲诈勒索珠宝,去当铺当首饰细软,小姐是早有预谋?”
“呃,算是吧。”
“那小姐想过没有,咱们一走了之,置金护院于何地?”
芍药的话犹如一棒当头捶在方仪脑瓜上,她考虑事情向来顾头不顾尾,自己跑了干净利落,留下金大头守着空院会面临的灾难可大可小,小了是打出相府,大了是脑袋不保。
她咂了几下舌,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和金大头兄弟一场,做大哥的我怎能陷小弟于不义?此事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