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旧时(1 / 1)千里不及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与钱小满分别后,方仪带着金大头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往东市。

遗风轩。

柜台前,小伙计仔细记着帐,瞧那卖力的模样一丝不苟,惹得金大头隐隐发笑。

小伙计重山停了笔,看向坐在里间细饮茶水的金大头,问道:“阁下因何发笑?”

金大头摇头道:“不为何。”

“阁下还在笑?”重山挑眉道。

金大头摇头道:“不是,你看错了。”

重山赌气似的别过脑袋不去看金大头上扬的嘴角,恨恨的动起了笔。小伙计做事活泛可开化的晚,记账一类的活总难做的细致,平日里没少叫师傅师哥笑话。

楼上,续了一壶茶水。

半个时辰前,方仪来到遗风轩,报了钱小满的名字后顺利见到了乌鸦。她此前没见过这位遗风轩的掌柜,来的路上她酝酿了一通说辞,却在见到乌鸦的第一眼后统统摒弃。

眼前人的温润笑颜,使得方仪卸下重重的防备与焦虑,如见故人般的一股脑儿的道明来意,出乎意料的是乌鸦并不表现出讶异,倒是含笑为她添了茶水。

方仪端起茶杯,掀开盖子又合上,合上又掀开,道:“像是做了场梦,我每天睡觉前都在想明天会不会变回王白露。”

窗子大开着,西斜的日光刚好打在乌鸦的玄色衣袍上,衬得他整个人愈加柔和,他稍稍思量,开口:“来之,安之,既是一场梦,何不大胆些,肆意些?”

一语点醒梦中人,方仪握着茶杯的手感受到热度顺着脉络充盈全身血液,她追着日光望去窗外,见红墙青瓦,天高云远,世人谓相府嫡女是百年一出的凤命,她只是一只灰头土脸的麻雀,可无论是凤凰还是麻雀都长了对翅膀,天高任鸟飞。

她握着手中茶杯,浮在茶水上极是顽固的那片叶尖悄然沉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乌鸦嘴角噙着笑,用指甲挑开了信封的封蜡,抽出信件读了起来,信写的不长,工工整整的排了一页纸。他通篇读完,不由得轻笑出声,信纸于他指间调转了方向,摊在了方仪眼前。

“乌鸦哥,这是?”

“看看吧,这封信不光写给我一人。”

方仪探头去看,信里的内容令她的表情变了几变--

信上写着,钱小满今日在松鹤楼说的那番话是她空口编造的圈套,意图在试探身有嫌疑的金大头--若金大头手上真染了血,圣兴国律法不会姑息了他,若他两手清白,大理寺也不会祸及无辜。

方仪放下茶杯,抓起信纸在掌心揉作一团,发泄过后又将信纸抹平,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道:“她算准了我要找她出来,算准了我要带上金大头,敢情我是个工具人呗。”

她瘪着嘴巴,目光触及到乌鸦眼中的笑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乌鸦哥,钱小满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怎么感觉自己交友不慎呢。”

乌鸦略微思索,答道:“贪财,吝啬,多疑,除此以外,钱小满是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她在信中写到赠与你的那间容城东街的铺子,五年前梅州水患,那间铺子被她抵了过来,到今天,那铺子在我这里压了整五年。”

方仪问道:“压了五年,跟梅州水患有什么关系?”

“时机未到,到时她会亲口告诉你的。”

“我挺好奇的,乌鸦哥,你和小满是怎么认识的?”

“救命之恩,莫逆之交。”

乌鸦说罢,饮了口茶水。

那年容州城连绵不断落了半个月的雪,层层新雪覆着旧雪,掩埋了一院的残尸血迹。人都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院子的主人和乌鸦也不例外,江湖中人的交情大抵是薄茶难舍浊酒,刀剑缱绻马蹄,一句投机顶的上千言万语,一纸承诺胜的过千金九鼎。

乌鸦和院子主人素不相识,二人的交集起于也终于搭救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盗,三个人三把剑自欺欺人的对阵十余把弯刀,雪无休止的飘下,触到剑身与刀刃上的雪在瞬息间融化混成污浊的血水。

雪在容城境内如泣如诉,满身带伤的乌鸦同穷追不舍的几把弯刀一路周旋逃到了容城的最东边--随处可听见折柳戏唱词的三柳县。数日来的不分昼夜耗尽了他的体力,穿过堂前檐后,走投无路的他闯入了三柳客栈的后院,见到了一个裹着厚厚冬衣,捧着两个烤红薯,在雪地里独自玩耍的胡人小子。

以他的轻功进入那间敞开门的屋子是不会惊动他人的,可那胡人小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在他踏上石阶的一刹那,胡人小子的视线不偏不倚转向了他。明明是个不过七八岁粉雕玉琢的娃娃,倘若他忽略了这胡人娃娃眼睛里超乎年龄的睿智和沉稳。

时间容不得他多想,几名杀手阴魂不散的闻味追来,他闪身钻进屋子,透过纸窗的洞眼观察着院子里的一切。那胡人小子在杀手赶来前迅速转回脑袋,若无其事的在雪地里蹦跶。

“小娃娃,见过一个黑衣人没有?”

几名杀手将圆乎乎的胡人小子团团围住,为首的杀手脸上自眉骨往下遍布蜈蚣形状的疤痕,看着好不狰狞。胡人小子仰着脑袋去看,给吓得脖子一缩,摇了摇头。

“问你话呢,见到一个黑衣人没有?”

杀手的嗓门粗砺,叫他这么一吼,胡人小子呜呜唧唧的蓄着眼泪,肉嘟嘟的脸蛋实在可爱的紧。杀手见此情形只好万般无奈的对同伴打了手势,几人纷纷离开,为首的那蜈蚣脸跨了几步后乍然杀了个回马枪,他伸着头见四下无人,竟堂而皇之的顺走了胡人小子的两个烤红薯。

可怜的胡人小子瞪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足足楞了有半晌。

当乌鸦醒过来时已是两日后的下午,他支撑着身体下了床,走到日光正暖的院子里。胡人小子坐在马扎上看着跟前的炉火,草药的气味浓得有些熏人。

胡人小子并不看他,摇着蒲扇开口道:“钱袋里有五两七钱银子,我拿三两银子买了外用和内服的药物,另外还买了一套新的衣裳鞋靴。”

乌鸦问道:“为何救我?”

胡人小子看了他一眼,道:“你回屋穿上衣裳,外边冷。”

“为何救我,你不怕我是个坏人?”

“不怕。”

“万一你救了我,让更多人因我而死呢?”

“那又怎样,你造你的孽,我积我的德。”

胡人小子的言语平静无澜,却如同竹签刺在乌鸦的心上,从伤口处流出几滴浓稠的污血来,随后流出的便是滚烫的鲜血。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大哥哥快进屋吧,别冻坏了。”胡人小子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前,龇牙笑道:“大哥哥要快快养好身子,不能一直霸占我的床铺哦。”

乌鸦回过神来,单手捏住他的脸蛋,凑近了闻一闻,笑道:“被子是香的,身上也是香的,长得又如此好看,大哥哥没猜错的话,小子你是个姑娘家,对不对?”

“不对。”胡人小子打开他的手,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道:“大哥哥,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怕了?”

“我怕你会怕!”

高山流水难觅知音,乌鸦自认为三生有幸的在他二十四岁这年遇到了毕生知己,一个十岁大的胡人小娃娃。

“本名颜冬,现名钱小满,记得现名就好。”

钱小满深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真谛,见到年长者一口一个哥哥姐姐,叔叔婶子叫的人心里发甜,在同龄孩子中间俨然是个小霸王。乌鸦睡觉的屋子里有一副棋具,在三柳客栈养伤的一段时日,他闲来无事就拉着钱小满切磋棋艺,他也算是棋界的个中高手,不料能和钱小满对成平局已是他侥幸之中的侥幸。

“你在人前藏得够深啊。”

“谬赞。”

钱小满有个大她五岁的哥哥,是个憨厚倔强的胡人少年,每日潜心钻研出各种花样的吃食,旨在喂胖自家身娇体弱的妹子。三柳客栈的伙计男女老少都是面善心善的,不多嘴不多舌,唯有那位体型丰腴的白掌柜是个不好说话的,见乌鸦住在客栈银钱给的少,又光吃不干活,一日两日她忍了,四日五日她也忍了,九日十日她终是忍不了了,气呼呼的跑来冲着钱小满的房门一通数落。

屋内的钱小满听罢放下啃了一半的烤红薯,屁颠颠的打开房门,小手拽着白莲花的裙子,甜腻腻的说道:“听说掌柜的被夫家退了三次婚?”

“小兔崽子......”

“掌柜的看我大哥怎么样?”

“小满,我的小祖宗......”

钱小满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岁孩子,一天到晚总有个时辰愁上心头,旁人发愁时有一壶酒相伴,她发起愁来只能抓心挠肝自己受着。

看她靠在门边一脸愁绪,乌鸦问道:“你心里藏着事,说与我听听?”

钱小满道:“没什么可说的,像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左不过是想多赚几两银子。”

乌鸦不可思议道:“你在为银钱发愁?”

钱小满点头,道:“我是个俗人,毕生追求的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有万亩良田,置几座府宅。”

“那你可有想到如何发家?”乌鸦笑道。

钱小满叹息道:“想到了。”

“真的?看你的模样不像是想到了法子。”

“知道你还问。”

乌鸦被呛住,缓了一会儿,道:“你不如去打壶酒,咱俩一醉解千愁。”

钱小满白了他一眼,道:“我年纪太小,不能喝酒,会影响大脑发育。”

“是何意思?”乌鸦不解道。

“会变笨!”钱小满说罢补了句:“就像你现在这样。”

人都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钱小满也不例外,她的年轻气盛终结于三柳客栈发生的一次打斗,白莲花几句话得罪了投宿客栈的一伙江湖剑客,锅碗瓢盆哪能敌过长刀短剑,看到钱大腹背受敌,钱小满抄起凳子前去帮忙,却叫人一脚踹飞钉在墙上,哇的吐了一大口血,本来是要砸敌人的凳子最终砸在了自己腿上。

“小满,你敢打我家小满!”

钱大发了狠,一锅铲敲对方脑门上,这人好死不活扭扭脖子,又是一脚把钱大踹了出去,正好踹到钱小满脚边。

兄妹俩四目相对,钱小满为免尴尬,开口道:“大哥,你也来了。”

危急关头是乌鸦到来救了客栈一命,伤势未好全的他飞身落在大堂中央,堪堪拔出剑来,目中无人的问道:“诸位能否卖这把三桑剑一个面子!”

三桑--食桑化茧,向死而生。阴沉木剑鞘通体素丽,剑柄嵌苍墨鸣石三颗,玄铁所铸剑身,刻七十九道三桑枝干纹路,是无皋集上排名第四的兵器,相传此剑出自前朝苏州大将军季禹之手,无皋集上排名前四的名剑皆出自他手。

无皋集--东南两望,风声百里。由前朝江湖各大门派的长老们联手编订,集上收录有一百三十二种兵器。

关于无皋集和三桑剑,是在两年后乌鸦回到三柳客栈说与钱小满听的,两年的分隔,钱小满写出了两折戏本,乌鸦摇身一变换了身文人打扮,从前的满身戾气不见分毫。

“小子,现下有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细说。”

“拜我为大哥,今后有大哥护着你。”

“不行。”

“嗯?为何?”

“我有大哥。”

“那我当你二哥。”

“行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