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存香院。
血雨下过,天气冷了不少,院子里的菊花有衰败的趋势。方仪蹲在花坛前,掐了一朵白菊,一点一点的撕掉花瓣。
红莲迈着大步跑进院子,喊道:“小姐,安王府的回信。”
“好,给我。”方仪接过信封赶忙来看,拧紧的眉头渐渐松懈下来。
红莲问道:“小姐,信里是怎么说的,钱先生的情况如何?”
“信里说小满醒了。”方仪收起信封,道:“就是伤势太重,不宜车马奔波,等养个几天后送去滨州解毒。”
红莲拍了拍心口,掏出别在腰间的信封,道:“钱先生没事就好,小姐,这里是太子府差人送来的信件。”
方仪挑眉道:“百里昊?他给我写信了?”
红莲点头。
方仪看了眼信件,没伸手去接,转过身子道:“你拿去跟上回送来的发钗放在一起。”
红莲问道:“小姐不看?”
“不看。”
“小姐。”红莲低头看了看信件,道:“小姐在东珉山遇袭的事京城里都传开了,都说小姐性子大改,还偷偷苦练扫帚功。”
方仪呵呵两声,道:“京城里的人闲不闲,扫帚功,亏他们想的出来。”
“没错。”红莲停顿了下,道:“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有,说钱先生不顾自身性命安危,冒死救小姐,说......”
方仪道:“还说什么了?”
红莲深吸口气,道:“说小姐你和钱先生背地里私会,关系匪浅。”
方仪一把揪掉手中白菊的花瓣,冷笑道:“那敢情百里昊这封信不是来关心我的,是来兴师问罪的,真是有毛病!”
“小姐......”
钱小满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熟悉的兰芷园,她忍者剧痛醒来,却见自己手脚被缚绑在床上。白景站在床边,戴着那副银色假面,目光幽幽的望着她。
“醒了?”
“放开我。”
“钱先生莫急。”白景说着,袖中滑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手起刀落割开了她的左手腕,血液汩汩流出。
钱小满痛叫:“你做什么?”
白景没回答,刀尖掉头延着手臂筋脉一路切开,浅浅一勾挑出一根筋来。
筋脉连心,钱小满甚至没喊出声,就直接疼晕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时,白景仍站在床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见她醒了,他俯身扯开她的衣衫,解了裹胸布,露出大片光洁的胸膛。
“白景,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钱先生很快就知道了。”
匕首轻轻扎进她的胸前,旋了一圈,剜去一块烙有飞鸟图腾的皮肉。她痛得大叫出声,眼瞧着自己胸前多了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啊--啊--”
白景不予理睬,咬了口血肉细细咀嚼,接着钳制住她的下巴,不过动了两根手指,便让她乖乖吞下了嚼碎的血肉。
之后她断断续续的醒过几回,无一例外的看见白景在剖开她的皮肉,一根一根的剔出她的筋脉,流出的血液盛在白瓷碗里,逼她一口一口的押了下去。
剥筋刮骨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昏死之前,她恍惚听见了锣鼓吹乐的声音。
午后,市井间自发的开出一条道,静静的等待着迎亲队伍,各家店铺门前都聚集不少了人,有路过的外乡人也挤上来凑个热闹。
突然间人群涌动,只听远处,不知何人传来一声:“街上的人快闪开些。”
缓缓地,一队火红的人影流水般淌来,那红色不断扩大,所到之处,映得人们脸上皆是一派喜庆颜色。
锣鼓声一路不停,敲敲打打,愈发得响亮震耳,有传遍半个京城的架势。
腾乙卫开道,队伍的前方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的新郎一袭红袍加身,佩戴银色假面,玉冠高束。在队伍的后方,是八人齐抬的红色华锦大轿,轿子里的莫家姑娘看不到,迎娶她的这一队伍从头至尾,从家丁到侍卫不下数百人,占了半条朱雀大街。
姑娘们是在感叹,区区一个侧室就如此大的场面,不过谁让轿子里坐的是莫家姑娘呢。
这天下午,白酒带着大理寺一伙兄弟,和刑部尚书刘大嘴勾肩搭背去了安王府。
刘大嘴人如其名的嘴大,因此平时总克制着自己不放声大笑,要笑也得抿着嘴,为这没少给同僚笑话。
“大大小小的宫宴没见你到过场,怎么着,皇帝的面子不给,这安王的面子不能不给?”
白酒笑道:“说对了。等你纳第三房小妾,我肯定赏脸去喝杯酒。”
刘大嘴笑骂了一句,说道:“今晚咱俩悠着点,后天你们百里少卿大婚,到时再喝个痛快。话说你也老大不了的人了,别不当回事,你家那小表妹可等不来,年纪太大了不好生养。”
白景骂道:“你找死呢,刘大嘴…”
酉时刚到,安王府宾客几乎满座,前厅后院坐满了人,日光渐暗,府里早早的点亮灯盏,照的四下里灯火通明。礼成之后,安王走出后院,向来此的宾客笼统的道了谢,便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大理寺几人坐在一席。白酒端着酒杯不停张望,心不在焉的应付周遭同僚。
身边坐着的刘大嘴见状问道:“你找人?找谁啊?”
白景回道:“小钱,我跟你提过的。”
“白大人别看了,钱小满重伤未愈,喝不了酒。”
染竹悠悠说道,瞟见刘大嘴一脸的欲知详情,便解释道:“前日方家大小姐邀钱小满去东珉山拜佛,两人于寺庙中遇刺。同行的有安王府近卫一人和方大小姐的丫鬟红莲。御池的臭水不光治好了方大小姐的相思病,又赐给她一身武艺,三个会武的人对阵三名杀手。”
刘大嘴问道:“后来呢?”
染竹瞄了眼阴沉着脸的百里昊,道:“杀手是有备而来,方大小姐寻了把扫帚做武器,同那刺客打的不相上下,女子的体力总归是不够,渐渐落了下风,钱小满一介文弱奋不顾身的偷袭刺客,不想偷袭不成反中了两记飞镖,被那杀手一脚踹到墙上。杀手的刀法不入流,腿功倒是一流,听说那院墙硬是凹进去了一小块。”
“后来呢?”
“后来方丈带来十几个会武功的小和尚,打退了杀手。值得一提的是,其余几人都是毫发无伤。”
刘大嘴终日忙于公务,对京城里的传闻听的不多,今日听了这事,心中有些感慨,道:“钱小满是一介文弱,也是个有胆识的男儿,只是。”
白酒问道:“只是什么?”
刘大嘴瞟了眼百里昊,道:“百里少卿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刘大人有所不知。”染竹清清嗓子,无视百里昊的眼神警告,道:“遇袭事后,鸿钧心中记挂方大小姐,遂去了封书信到相府,送信的侍卫明确说把信交与了方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不料竟毫无回音。”
刘大嘴长长的噢了一声。
染竹又要开口,话到嘴边成了一声痛叫,他缩回左脚,道:“鸿钧,你踩我?你居然踩我?”
百里昊冷冷道:“酒菜丰盛,也堵不了你的嘴。”
染竹摔下酒杯,怒道:“你踩我!”
“你是嫌一脚不够?”
“百里鸿钧,我真是看透你了!”
“整整七年了,你现在才看透?”
“好啊,我可是你的太师!”
“不介意换一个。”
“百里鸿钧......”
见此情形,刘大嘴和白酒默默的挪了挪座凳。
时间转眼来到八月三十,东宫大婚。也该是选对了良辰吉日,两场婚期巧合的避过血雨。
京城,朱雀大街。
十里长街,一片火红,鼓乐喧天,世间女子最期待的莫过于此。今日相府姐妹同嫁,百年来从未有过如此盛大的婚事,世人只道盛筵难再,这样的场面今后也未必再有。
两顶八抬的喜轿,坐着正室的那顶被抬进了正门,坐着侧室的那顶进的是偏门,妻妾之分,由此分明。
安王府,兰芷园。
“钱先生多年前受过内伤,东珉山挨了杀手一脚,新伤引出了旧疾。真正让钱先生昏迷几天的原因是飞镖上淬的毒,此毒名叫洗髓,是江湖中至阴的毒药,断骨洗髓说的过头了,中毒的人会不定时发作,一旦发作,抽筋刮骨之痛是毋庸置疑的。”
说话的中年男人端详着手中飞镖,一双三角眼看不出半分情绪。
白景坐着,掀起杯盖拨了拨茶水上的浮叶,道:“欧阳先生说此毒无解?”
欧阳翰道:“非也,解药里有一味芝蒐是京城找不到的,这芝蒐草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据医书记载,南海祁云山背阴坡有生长成片的芝蒐草。”
白景问道:“欧阳先生的意思是回滨州?”
欧阳翰收起飞镖,道:“不错,滨州路远,来回路程少说要耽搁一个多月,多耽误一天,毒性发作起来会更猛烈。我所以说是至阴之毒,是为只配制出解药是不够的,解毒需连续七七四十九每天服药,并且连续每天放除毒血。”
话毕,屋里的几人纷纷看向床榻。
钱小满醒了多时,两人的谈话她听的清楚。刚醒过来时,她以为还处在梦境,看着站在床边的白景,她不哭也不叫,也许是忘了怎么反应。
白景也是头回在一贯彬彬有礼,喜怒不形于色的钱小满眼里读到了恨意和戾气,他猜想她昏迷几天内必然做了噩梦,大概是与他有关。
“公子醒了!”
小丫头惊喜的说话声叫回了钱小满的残魂,她的视线越过白景,看见了古家兄弟,看见了在三柳客栈见过的中年男人,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清醒过来,过去的都是梦境,身体的痛楚也随之消失。她摸着自己的身体,没有血淋淋的伤口,胸前和手腕都是完好的。
“公子这是?”
小丫头拧了条汗巾走来,看见钱小满无声的哭着,泪水一道道顺着眼角流进鬓间。
眼下,钱小满喝下小丫头喂的茶水,垂着眼,嗓音干涩的说道:“多谢王爷费心救治。”
白景放下杯子,问道:“钱先生感觉好些了?”
“嗯。”
钱小满看向古家兄弟,看了半天也分不清谁是古一谁是古二,搓了把脸问道:“方大小姐怎样了?有没有受伤?今日是哪一天?”
古一笑着答道:“钱先生晕倒后来了十几个和尚,和咱们联手打退了杀手。方家小姐没受伤,这会子应是下了花轿。”
钱小满皱眉道:“今日是八月三十,我昏迷了三天?”
白景示意古一递去几封书信,道:“钱先生昏迷的几天内,方家小姐送来几封书信询问钱先生的伤势安危,不想方家小姐担忧,本王便代笔回了信。”
钱小满拿过书信一一看罢,确认了这是方仪的亲笔,今日大婚也是方仪计划离开的日子,也不晓得进展是否顺利。
她叠好信封,撩开褥子想要下床,谁知脚下发软一头栽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