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灯火通明,酒香漫漫。
东宫大婚,长夏这个做小姑子的比新郎君百里昊还要高兴,拎着酒壶在酒席间从东转到西,从南转到北,甭管顺眼不顺眼的统统喝上一杯。喝的醉醺醺的时候,错把碧玺当成了宾客,拽着碧玺就要满上一杯。
“殿下,别喝了。”
碧玺呈上一张信纸,道:“丫鬟说府外有人转交给殿下。”
“什么啊,信件?”长夏丢开酒壶,打开信纸看到--
我走了
多保重
“这写的什么啊?三言二句?”长夏嗤笑道,惺忪醉眼借着月光灯光看到落款写着方仪二字,醉意猝然去了大半。
“太子哥哥在哪?”
碧玺指了指东边的坐席,百里昊和白酒几人喝在一起。
长夏小跑过去,拖着百里昊的胳膊就往婚房走去,百里昊酒量不差,刚刚在人前装出的七荤八素模样翻书似地翻了脸,挣开了长夏,道:“你做什么?”
长夏恨恨道:“自己看。”
百里昊接过长夏甩来的信纸,看到落款的瞬间手猛地一抖,不用长夏带路,他三步并作一步朝婚房跑去。
席间坐着的染竹瞧情形不对,端着酒杯跟了上去。
三人赶到婚房,见偏房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丫鬟婢子,里屋的床榻上躺着两个脱去衣裳的婢女。一目了然--大婚当日的新娘子主仆二人敲晕了丫鬟下人,换上丫鬟的衣裳逃出太子府。
婚房里布置的喜庆,就是没了新娘子。
桌子上是叠放整齐的凤冠霞帔,旁边放着两个锦盒与一封书信。
百里昊的一只手掌抚上凤冠,眉眼间有些松动。
席间他是想过一次两次的,也可能是四次五次,想着红盖头底下的新娘子化着怎样的红妆,见到他会是怎样的表现,会是娇羞?不大会,换作从前的方仪是会的,溺水后的方仪和从前判若两人,不是在关禁闭,就是即将被关禁闭。
他不记得从前的方仪是何模样,记住的是中秋宫宴上湖青色衫裙的翩然冷傲,听说她翻墙逃跑是家常便饭,打遍整个相府连丞相也没放过,也是,小小相府岂能栖得下凤凰。
他也想着,待日后在府上同她多说说话,闲暇时陪她练练扫帚功,她要去哪就去哪,马车轿辇伺候着,用不着翻墙钻洞。
看罢凤冠,百里昊动手打开了就近的锦盒,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支东珠发簪,他忙不迭的打开另一个锦盒,果不其然里面是一支点翠珠钗。锦盒下压着一封信件,他抽出信封,原以为会是一封诀别信,不成想这是他之前去到相府的信件。
信件的封蜡完好,代表她从未看过这封信。
染竹见兄妹俩黯然神伤,咽了口酒道:“拜完天地送入洞房,太子妃也是仁至义尽了。”
话音才落,百里昊拿起凤冠重重一摔,凤冠滚了两圈滚到长夏脚边,冠上镶嵌的珍珠蹦的一地叮当响,她捡起凤冠抱在怀里,泪水来势汹汹决了堤。
染竹环顾四周后叹息一声,一个发火一个哭,烂摊子都得他来收拾。
一个时辰前,崔寒衣安排在太子府的人接应了方仪二人的出逃。
那厢方仪刚取下凤冠,门外咚咚几声响,走进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她开门见山亮出身份:“王姑娘,趁着宴席人多杂乱,事不宜迟。”
说完她拖来两个晕倒的丫鬟,三两手扒下衣服。
换好衣服的方仪和红莲二人跟着这女子绕过人影错乱的酒宴,方仪一路低着头,瞄见了席上把着酒杯的百里昊,见他一袭婚服风采卓然。
方仪多看了两眼,觉得用人如玉世无双形容百里昊也不算过分。
出了太子府的偏门,方仪见到了不远处等候的崔府马车,再看那带路的女子几个步子就没了身影。
走到马车边上,方仪撩开车帏,见里间坐了个人,首先问了好:“这位就是崔掌柜吧,崔掌柜好。”
里间的人没有回应,方仪也不在意,两步跳进了马车。
马车上,崔寒衣见到了丫鬟打扮的方仪,浓妆艳抹也挡不住一身英气。他顿然明白了乌鸦说的话,保不齐哪天江湖上就能出一号扫帚大侠。初见时不起眼的相貌,涂了层脂粉后也还是平平无奇。
“崔掌柜,往后几天多叨扰,多叨扰。崔掌柜是乌鸦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王白露的朋友,打今天起,我方仪改名叫王白露。”
崔寒衣微微颔首,他看得出这段话是方仪拘着性子说的,她说完后立马摇着身边胖丫头的胳膊,嘴咧的能看见后槽牙。
红莲笑道:“小姐,咱们可要好好谢过钱先生。”
提到钱小满,方仪的笑声戛然而止,颇忧虑道:“都怪我没用打不过那个狗东西,滨州远在南境,路途得多颠簸啊,她身上的毒说着不吓人,可是受罪啊。”
红莲道:“钱先生是大好人,好人是有福报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方仪点头道:“嗯,她会没事的。”
崔寒衣默不作声的听着,眉头不禁蹙起,前两日听说了东珉山的刺杀,晓得钱小满受了重伤,却不晓得她染了毒。转念一想钱小满人在安王白景手上,安王府有个老毒物坐镇,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这边方仪看向崔寒衣,笑问道:“崔掌柜可认得钱小满?”
崔寒衣颔首,面色无改。
“崔掌柜有些严肃,有些严肃。”
颔首。
“崔掌柜看上去年纪不大,真是年轻有为啊。”
颔首。
“崔掌柜......”
颔首。
长坪坊,崔府大宅。
天光大亮,熟睡中的方仪被一阵孩子的叫声吵醒。
“姐姐,姐姐......”
“小少爷,这位是老爷的客人,不能打扰。”
“不嘛,不嘛。”
方仪翻了个身,睁开眼便看见一个软乎乎的奶团子。
“姐姐。”
奶团子露出一口没长齐的乳牙,不光脸圆圆的,身子也让衣服裹得圆圆的。
身后的丫鬟赶紧拉住奶团子,对方仪说道:“姑娘见笑了,小少爷年纪小,说话还说不全。”
方仪饶有兴趣的问道:“他是崔掌柜的儿子?”
丫鬟点了点头,神色有异。
方仪没有留意丫鬟的表情,只顾着逗奶团子:“你叫什么啊,你多大了啊?”
奶团子极为认真的,口齿不清的回答道:“晨晨,晨晨。”
丫鬟忙着解释:“姑娘,小少爷的乳名唤作子辰。”
“原来你叫子辰啊,崔子辰,长得真可爱。”望着奶团子软乎乎的奶蛋,方仪控制不住上了手,笑道:“辰辰长得真可爱,小脸肉嘟嘟的。”
端着舆洗盆的红莲走了进来,看见自家小姐和那奶团子玩的不亦乐乎,连忙放下水盆扑在奶团子跟前,轻轻捏着他的小脸,道:“这就是府上的小少爷吧,可太讨人喜欢了。小姐你看,他的脸就像个糯米团,怎么捏也捏不够。”。
方仪笑道:“可不是嘛,这下咱俩不怕无聊了。”
奶团子被逗得咯咯的笑,笑声里也是一股子奶气。
东宫婚后的第一天遵礼要进宫请安,离奇的是今日进宫的不是新婚夫妇,而是太子太师染竹一人。
染太师先是去了承华宫,再是去了凤栖宫,偷摸的,含蓄的表示昨夜太子府东院动静太大,女儿家身子娇弱,新郎疼惜新娘子,合该他染太师一个闲散人义不容辞的成人之美。
染竹进宫时两手空空,出宫时身后跟了几个小宦官,个个双手捧着赏赐的珍品补药,莫皇后携着太后老人家站在宫门口,泪眼汪汪的感叹皇家子嗣单薄,到了鸿钧这一代终是要开枝散叶了。
染竹回到太子府后步履不停的去了东院,就在昨日下午,这东院还是一派喜气,今日的东院遣散了一众下人,空有其名的新郎在里头坐了一夜。
“起来吧,咱俩去安王府。”
染竹放下一套便服,道:“时候不早了,此时过去兴许能赶上午饭。”
二人奔赴安王府时,白景恰好坐在前厅读书,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吃食,不多不少的摆了三副碗筷。
见二人来了,白景淡淡道:“来了,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二人顺从的坐下。
白景读书读的入迷,等他想到去夹菜,一看桌上六个盘子空了五个盘子,啪的一声放下银筷,他的目光看过一脸人畜无害的染竹,盯住了假装若无其事的百里昊。
“嗝--”
一个饱嗝在关键时刻出卖了百里昊,他张了张嘴:“舅舅。”
整夜没合眼的百里昊双目通红,来的匆忙没能修整仪容,唇边冒了一圈青黑色胡茬,往昔的风采一去不返。
白景移开眼,合上书本道:“吃饱喝足就回去吧,有个人随你一道回去。”
语毕,一身形修长的青衣女子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令人惊讶的是,这女子的面容和方仪有九分相像,几可以假乱真。
傍晚时,在外奔忙了一天的崔寒衣回到府上,没见着往日闹腾不停的奶团子,便问道:“小少爷睡下了?”
丫鬟道:“东家,小少爷在王姑娘院子里呢。”
“王姑娘?”
丫鬟道:“小少爷亲近王姑娘,在姑娘那儿玩了一整日。”
崔寒衣听后垂下了眸子。
院子里,方仪抱着奶团子坐在石凳上,怀中的奶团子哄闹了一天到现在昏昏欲睡。
“那只兔子啊骄傲自大,认为乌龟肯定是跑不过自己的,所以就在比赛途中睡起了觉,可乌龟呢,知道自己跑的慢,但没有放弃,坚持跑了下去,等到兔子睡醒,发现乌龟已经赢得了比赛......”
看怀中奶团子睡熟,方仪起身去寻侍奉的丫鬟,一转身见到了缓缓走来的崔寒衣。
“崔掌柜。”
崔寒衣上前几步抱过奶团子,对着方仪微微颔首。
“崔......”
方仪还想说些什么,崔寒衣转身就走,没给她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