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鸡头米村时,日色向晚。
望着面前倒塌的土墙,和西边摇曳的竹林,方仪后知后觉的感到心里发慌,如同当初在相府,一到天黑掌灯时就莫名的害怕。
好在这屋子里有个睡不足的老大爷等着要吃饭,晚上听着老大爷的呼噜声也就不害怕了。
去了县城一趟,方仪带回了两床褥子和半根咸猪腿,以及一些日常用的物件,屋子里,好贾居士仍在呼呼大睡,她将三份糕点和一套衣裳放在好贾居士的桌子上,便去忙活着准备晚饭。
晚饭是野菜肉丁粥,很合好贾居士的口味,方仪则吃着村民大叔送来的饭菜,饿了吃什么都香。饭后照例是历经艰险的拿空碗,一切忙好后,方仪裹着被褥蜷缩在了灶台底下。
屋子里点着两根蜡烛立在仅有的那张桌子上,好贾居士坐在桌前,拿起一块猪油糕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吃着。方仪窝在灶台边,就这么看着,觉得好贾居士越看越像自己过世的爷爷。
“徒儿,衣裳是你给为师买的?”
好贾居士吃完糕点拍了拍手,拿起一件外衫轻轻摩挲。
“嗯。”方仪道:“我看师傅您没件换洗衣裳,我这才来两天,等过几日去县城里租一驾马车,多采购些生活用品,像浴桶,皂角膏,吃喝用的都得买点。”
烛光昏黄,照的屋子多了些暖意。
好贾居士放下衣裳,道:“徒儿看来,为师是注重身外之物的人?”
方仪道:“师傅不能这么说,从前就您一个人,日子苦点就苦点,现在收了我这个徒弟,不得照顾好师傅您嘛。”
“徒儿很会说话。”
好贾居士复拿起外衫,好好观摩起来。
次日,云彩厚了些,日光淡了些。
好贾居士反常的起了个大早,就方仪的观察,好贾居士不到饭点是不会起床的。
方仪放下吃了一半的面糊,道:“师傅起来了?茶水温在炉子上,师傅先洗漱。”
“好。”
在好贾居士洗漱的时候,方仪起身去盛了碗面糊端在桌子上,道:“师傅洗漱完就来吃饭吧,早饭吃的菜面糊。”
“面糊?”
好贾居士擦着汗巾,走到桌前一看,道:“这是梅柳一带的做法,徒儿你说你是京城相府出来的?为师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啊。”
方仪干笑两声,道:“不是,怎么说呢,说来话长,面糊什么的我是想留些给春风得意吃,它天天吃干草料,我怕它便秘。”
好贾居士道:“春风得意?”
方仪道:“嗯,我给马起的名字。”
好贾居士点头:“不错。”
饭后,好贾居士照例把碗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桌子正前面,要方仪过去取碗。
“徒儿,空碗拿去洗了。”
“是。”
方仪早有准备,待走到离好贾居士仅剩三步的距离,她陡然提速,想杀好贾居士有个措手不及,而好贾居士看都没看她一眼,伸出一只脚拦在她腹部。
她身子前倾,弓成了虾米状,双手抱住好贾居士的小腿往上举,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好贾居士的脚就跟定了形,不动分毫。往上不行,那就往下,她双手按住好贾的居士的腿,身子一退一曲钻了过去,拿到碗的同时也被好贾居士一腿鞭的磕在桌子上。
“我的胯骨--”
方仪捂着左边胯骨疼的龇牙咧嘴,干脆坐在了桌子上。
好贾居士看了看她,老眼一眯,道:“徒儿,你真是相府出来的小姐?”
“假的。”方仪疼的没好气。
好贾居士胡子吹起,道:“为师就知道。”
在方仪洗碗时,好贾居士破天荒的出了门,丢下一句话,说在村东那片树林等着她。
日光消散,凉风起。
方仪赶到那片树林时,四周不见好贾居士的身影,林子很大,绵延了一里多地。她走在林间,脚下是踏过枯叶的脆裂声,头上是风吹叶隙的沙沙声。
她朝着半空喊道:“师傅,您人在哪呢?”
伴着风声,飘来好贾居士的一句:“爬上树。”
“爬树?师傅您是认真的吗?”
无人回应。
“好,我认了,我爬。”方仪选了棵就近的大树,跳上树干后开始跟个蛤蟆似地往上爬,边爬嘴里边嘟囔:“不是翻墙,就是爬树,就不能干点人该干的?”
方仪爬到约莫两人多高的高度,攀上了一截树枝,她站在树枝上,双手抱树,环顾四周,喊道:“师傅,爬到树上了。”
还是无人回应。
“师傅?你人......”
一支弩箭直直的射进方仪耳边的树干上,打断了她的说话。
她木然的歪头看去,弩箭的箭镞完全没入树干,她不敢想,这要是射偏了,估计脑袋能给开瓢。木然过后,就是她歇斯底里的喊声:“师傅,您是真下死手啊?射箭就射箭,好歹告诉我一声,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她揉揉耳朵,箭镞射进树干的声音依然在耳畔回荡。
好贾居士的话语悠悠传来:“好,为师现在告诉你,弩箭不长眼,徒儿你好自为之。”
方仪喊道:“师傅您什么意思?”
嗖的一声,第二支弩箭袭来,射进了方仪手边一寸的树干里。
“师傅,您够狠!徒弟佩服!”
方仪眼下是彻底看清了现实,吐了口浊气,她静下心思,推测出弩箭射来的方向,然后便向上攀爬,转到树干的背面。
她方才抓稳树枝,忽地林间风动,嗖的一声,第三支弩箭射在她小腿边上的位置,箭镞射穿了她的衣裳,连带着擦破一点皮肉。
“嘶--”
她疼的咬紧牙关,心中升起怒气,眼睛却丝毫不敢懈怠的留意着四周动静。
第四支弩箭飞来,目标是她的左前臂,她迅即放下左臂,与射来的箭镞差之毫厘,勉强逃过一劫。
她稳下心神,脱去两只脚的鞋子,在第五支弩箭射来之前,她一个蹿跳爬到更高处的树枝上躲过。接连又是几支弩箭,她一次次的避开,攀爬的高度也越来越高,越往高处树枝越不结实。
她尽可能地减小动作幅度,用两只手死死的抱住树干,这时要是来一支箭,她根本避无可避,若是能一跃跳到旁边的那棵树上,尚有一丝可能。
想什么就来什么,听着弩箭射出的破空声,她脚下蓄着力,却迟迟不敢放手跳出去。
“啊--”
弩箭不留情面的刺进她左前臂,一时间疼痛难忍。她狠命的咬着双唇,不去拔出这支弩箭,而是鼓足一口气,收紧脚掌,接着是纵身一跃,跳到旁边的树枝上。
高处的树枝同样的吃不住力,她最先抓住的树枝咔嚓一声折断,随后身子猛地下坠,她伸长手臂拽住下坠途中的一截树枝,整个身子悬在半空。
痉挛的左臂和明显不够的体力无法支持她向上爬,又有一支弩箭朝她飞来,她毫不犹豫的放手,险之又险的与弩箭擦着头顶而过。下一刻,她的后背重重砸向身下的树枝,树枝受力弹起,使她的身子大头朝下的滑落。
她急忙曲起双腿,用腿弯挂住树枝,半个身子倒吊着。体力耗尽的她维持着目前的姿势,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不远处,好贾居士背着手走了过来。
方仪倒挂着,说起话来有些费劲:
“师傅,你怎么不继续射箭,是不是看我这副样子下不去手了?”
好贾居士:“不是,弩箭射完了。”。
方仪:“好吧,那师傅你帮个忙,我下不来了。”
好贾居士:“为师帮不了,徒儿自己想办法吧。”
方仪:“哎,师傅你别走啊......”
“师傅--”
当晚,方仪窝在灶台底下反思自己来到这里拜师的做法是对是错,听着好贾居士震天响的呼噜声,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