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禾特意遣了好几个人跟在我身后,其实主要作用是为了替我拿东西。
我也不是拿不动,只是梓禾说这样走起来旁人看着很有排面。
我想着姑且信她这一回。
南风馆远在城南的浮光街后,到门口已是明月高悬时。
远远就瞧见门口垂立着两个身姿挺拔的长衫小厮,见我们一行人来,微微垂首作揖
“小娘子可是有约?”
他语气恭谨,笑意温和,眉目微微舒展,看着很是舒服。
“是,我来找息兮……”
他的双眼微微外扩,唇瓣也下意识地分开一个不小的口。
到底见多识广见过大场面,是有着底子在的,没有过于失态。
“那小娘子先行进馆可好,我去唤息公子下来,只是您约摸着是要稍稍候一会的……”
“无妨,你且去就是……”
我想这南风馆的老板肯定是重度个颜控,这里面往来穿梭的无一不是清俊秀丽,姿态风流的小郎君,有的是青衫有的是白袍,但是现在这些小郎君都明里暗里地打量着我以及我后面的一群人。
我被盯的有些无措,想狠狠晃晃脑袋瞧瞧里头装了些什么!
真的是信了梓禾那混账丫头的鬼话,我往后看了看。
她们倒是好,一个个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连眼神都不敢四处乱瞟一下。
所以我连转移注意力的机会都被生生扼杀。
“……”
所以这些个木头似的女人就是不懂得审时度势,根本不知道在关键时刻为主子化解危局,我回去要跟梓禾好好说道,扣掉她们的心心念念脂粉钱。
如此局促的场面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甚至毫无办法,坐以待毙不管何时都为下下策,转机就发生在我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
“噔……”
“噔……”
“噔……”
是鞋履踏着木板上的声响。
拐角处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人,现下仔细看着他身量原是极高的,青丝用赤色绸带束住发尾,许是捆绑的过于松散,以至于额边至耳后还垂落了几缕,显得人极为潇洒恣意,不似寻常凡间人。
他走路是很稳很缓的,双手就随意地垂在身侧,明明很是寻常的步伐,只要他走起来就分外养眼。
他停在我身前不过五步远,以往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有了一些我看不透的厚重阴翳。
他的腰背极直,哪怕躬身作揖也是笔直顺滑的一条线。
“小娘子……这是何意?”
我不知他可是误会了什么,显然就凭我想破脑子也是寻不出什么靠谱的缘由的。
我开口遣她们回去,打算上楼去好好说道说道今日为何如此行事,我不知为何,总是不愿他以那样森冷阴然的眼神看我。
我刚想扛着这些东西大包小包往楼上走的时候臂膀一沉,原是搭上了一只手,它紧紧扣着我手肘内侧的软肉,借着我双手不得闲的空档狠狠钳制住我要向上走的步伐。
“小娘子……既是把人带来了又为何无故遣走?”
我在想若是以这般狼狈姿态从朱雀街大摇大摆地来岂不是太过于没脸没皮?
饶是我脸皮有城墙般厚实抗造也是经不住如此狠厉摩擦的。
“我………”
我突然没了下文,毕竟东西太多找人来帮拿这个说法着实太过丢人,他好像不恼我的欲言又止,顺势接过我手边的不大不小的绛色祥云纹锦盒,又抽走了我抱在怀里的青花缠枝纹的红木匣子,自己先上了楼。
我发觉我统共才来两次,两次场面都不甚愉悦的模样。
…………
下回不能这样了。
我一个个细细拆开,按着大小依次排开,献宝似得摆在他眼前。
“依着你昨日说的我带来了些东西,不求你时时刻刻对着我笑,总归莫一直板着脸就成……”
我终于看到他平静的脸上裂开了一丝丝缝。
“我这个人喜恶甚少,只是有一项不喜人面无表情地瞧着我……你若是真的不愿也就罢了……”
“我只是想你莫要嫌我,我们平日里也不要过于拘束……”
他依旧端坐在我对面,许是背着光的缘故我瞧不清他现下是个什么神情,虽说就算摆在我眼前我也看不出来。
静,很静,我只听得到彼此的细微呼吸跟噼里啪啦的灯芯跳动声。
打破僵局的理应是他,也诚然是他。
“小娘子言重,既是如此息兮自当遵从便是……”
面前的紫漆案几被摆的满满当当,尤其是那串墨玉手串在昏黄的烛火下透着莹润的光泽,熠熠生辉很是好看。
“这些东西着实太过贵重,我是收不得的,小娘子待会便可带回府去……”
“我带这些来可不是为了原原本本一个不落的带它们回去……”
难道我是带它们出来兜风的吗?看看盛京的夜景再往府里送?
息兮轻叹一口气
“小娘子你既与我打商量,我便也与你做个协议如何?”
我点着头,把身子略微向前倾了些许。
“你且说说看……”
“小娘子往后不必再予我金银财帛,日后你若想来,直接寻我便是,哪怕此处人来人往我也能保证此事绝不被旁人知晓你觉得如何?有何处不妥小娘子也尽管提……”
他目光如炬,好像料定了我会同意。
“不必,既敢做便敢当,至于这些东西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不送便是了,我只是觉得这些你会喜欢才带来的……”
他面色一滞,拿起了我一直时不时盯着的墨玉手串。
他的手腕很是精致,既巧又细,此处看来他的骨架并不小,但是覆盖着的肉好像极少,因此小指侧的骨头极为突出,皓白若雪的肌肤上垂着暗色的玉,光直直打下来还能看到金色的纹路。
“小娘子的眼光极佳……”
我摆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这串原是家中小妹择的,我对玉器一窍不通只觉得好看便给你拿来了……”
常人都是不愿揭露自己短处的,更何况是在并不相熟之人面前。
息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位身份贵重的小娘子,带着家仆携礼前来自然是为了彰显自己家世显赫,不是为了炫耀便是为了攀比,这些人这些事他看的太多。也看的太透。
他原先对这位小娘子是有些不同的。
她的眼睛格外纯粹,捉弄长姐时的狡黠灵动尤为可爱。
在盛京这个阴诡谲绝的权利大斗场里,已经难得有如此透亮的眼神跟人了。
当时他还在惋惜自己的走眼,便有意磨蹭懈怠,可等到真的看到小娘子眼里的碎光消失殆尽时又于心不忍,他并非什么善人,心肠若是有人能碰到一定是又冷又硬。
他未曾想过这小娘子会坦诚至此,她不按人情世故的常理来,告诉了自己并非风雅之士,不善音律,不通玉石,毫不介意显现自己的毫无长处,现下甚至连送玉石的人情都要大打折扣,这究竟是何种缘由?
难道是真的只想送他东西?
不大可能,万事万物有利才有价值,她是想拿到些什么呢?
息兮发觉自己竟也有了想不通看不透的人,和自己不忍拒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