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午后睡了太久的缘故,我现在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我觉得我没有为我手脚闲不住找借口打幌子,真的。
但是有时候打脸真的来的太快,好吧,在我无所事事的半个时辰里,我承认了我确实有些坐不下来,现在就连眼珠子也不停地在眼眶里东转转西转转。
很显然,他也没有打算特别招待我,桌上就一杯正冒着热气的清茶,还有几碟玫瑰酥酪跟杏仁牛乳糕,想要别的也没有了。
我好像是极喜欢这些个点心零嘴的,许是因为以往吃不到的缘故?
沙场之上物资匮乏,饿的时候野草充饥也不是没有过,莫说零嘴点心了,能有糙米馒头果腹都是极大的幸事。
关键是这玫瑰酥,不仅外皮酥脆,连带着内里的花馅都裹着蜜掺了甜软的豆沙,入口还留香,舌尖上的香糯夹杂着清甜,这块还未完完全全入喉就想着拿下一块塞进嘴里。
我想我近些年最尴尬的时候便是在此刻了,因为外皮过于酥脆,导致它掉渣了。
对面的人只是淡淡一瞥就转了回去,没过一会他的眼神就从古籍上游移到我的下巴,然后在案几上来回巡视,我看着案几上的碎渣耳后一热,轻咳几声掩饰尴尬然后想着悄摸摸地收拾掉。
“小娘子可当心些,膝下的软垫可是今日才刚换上的。”
“……”
“桌上稍后我自会打理,小娘子尽管吃就是,就像小娘子说的,不必拘束~”
“……”
他是在嘲笑我吧?
是的吧。是的呢。
我没想过要把它们扒拉到这个青缎软垫上。
“看小娘子这样子可是不够?我去唤人再添些来?”
“……”
“算了算了,晚上不宜吃太多,极易积食,小娘子且先忍忍?”
“……”
我想我大概也没有要从案几上捡起小碎碎吃掉的意思。
“不必,我饱了……”
就算没饱我也得顾着维持我仅剩不多的高大形象。
他从书里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没说话,手上去移来了原本放在他肘侧的枣糕。
!!!
这个看着就绵柔松软,枣香闻着更是浓郁醇厚……
可是
“我饱了!”
我违心地伸出手把白瓷圆盘推远了些。顺便用脑子回忆着刚刚吞口水的动作应该不会很明显吧。
“既如此,息兮便只好代劳了,毕竟一饭一缕都得之不易,哪能轻易靡费……”
他真的毫不客气地移了回去,我有些后悔,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不可。
但是他真的吃了!
我的身体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从眼里烧到了心头。
我想我现在这个嘴脸肯定是像极了凤君春华宫里那个成天阴阳怪气的老嬷嬷。
他咀嚼的速度适中,只有细微的牙齿摩擦声跟吞咽声,旁人应当是听不到的,毕竟我五感极佳。
唇边溢出的的是极其诱人的枣香,我觉得我都要忍不住纵身扑上去咬下来那块亮晶晶的枣糕了。
“我想起今日还有事尚未告罄,你自己好好吃着……”
他放下书,看样子是想起身的。
“你别起了,好好吃着,我自己走。”
我稍稍理了理后摆,三步并两步出了门。
息兮将手边只剩半块的枣糕放回了甜白瓷盘里,拿起一旁方正的白巾细细地拭了手。
他不爱甜食,也不知刚刚是发了哪门子的疯,好像就只是单纯想看看那小娘子望眼欲穿的嘴馋模样。
窗外的小摊络绎不绝,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街上往来的都是肩挑手扛,粗布麻衣的寻常人家,走走停停间满是热闹与喧嚣的烟火气。
小娘子就在这样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东转西走。
刚刚喊着自己饱了的人正躲在支在路边的馄饨摊里,身前遍布沟壑的矮桌上还摆着金黄的油饼跟表皮洒满黑芝麻的方糕。
真的是,吃的好饱呢。
小娘子的迤逦后摆很是自由洒脱地垂在了遍地沙石的地上,袖口开的很宽,她趴着的木桌上都被这大袖铺的严严实实,袖上的花纹是滚金的飞天鸾鸟并着几朵祥云,外衫是略薄的竹纹绢纱搭着内层细密流彩的云锦,通身的打扮气度一看就知道小娘子定是出身在豪门巨室。
支摊的是个年逾五十满脸褶子的老嬷嬷,她手速很快动作很利落,不一会冒着热气的鲜肉馄饨就上了桌。
微微黄的清汤上飘着切成细段的翠绿葱花,小娘子只稍稍吹了吹便塞进了嘴里,很快就被还在冒烟的汤水烫龇牙咧嘴,急忙用手往口里拼了命地扇着,虽然没有什么用。
滚烫的汁水混着皮薄馅多的鲜肉馄饨填满了口腔,饱满的腮帮子随着咀嚼的动作一上一下渐渐瘪了下去。
这碗馄饨很快就见了底,连汤水也未剩下几滴,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碗底的黑描荷藕莲纹。
酥饼露出金黄的外皮,看着好像咬一小口都会咸香四溢,面饼扎实,瞧着约摸有一指宽,上炉烤的火候也刚刚好,处在苏香微焦的临界点,看着很有食欲。
息兮有些诧异,大燕贵族可是出了名的金贵。
盛京地处北方,春夏秋三季的瓜果蔬菜尚可从临近的几个州县运抵,冬日里便要耗尽心力地从琼州走陆路,先越过平山,乌山,后经徐州,汕州,数月后方可至盛京。
寒冬腊月里各个高门府邸里都还备着各样式的青瓜红果。
平日里吃食都是极为考究的,单单早膳来说便有二十多种,再加上各种风味小食两个圆桌都是放不下的。
南风馆自然首当其冲投其所好,茶是走苏州官船运到京里的碧螺春,酒窖里藏的是晋州的清酒跟绍州的黄酒,茶点小食订的是百年老字号的沧海楼,厨房里调度统筹大宴掌勺的是前些年获旨出宫恩养的老御厨,总之一切的物料用度都极尽靡费,求的就是让盛京里这些个平日里闭门酣歌的达官显贵玩的舒心畅快。
像这样枉顾体统礼数,肯穿着锦衣华服屈尊坐在路边小摊大口朵颐着名不见经传的馄饨的,还真真是头一回见。
她的嘴唇至口角处都是可以发亮的油光,跟她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很有异曲同工之妙,额头跟鼻尖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约摸是因为刚刚囫囵下去的大碗馄饨热汤才出了一脸的汗。
一脸饱餐餍足的小娘子的眼睛也是极闪极亮的,即使身在灯火阑珊的街市里也不逊色分毫,她起身的时候并不优雅,动作往来间都是大开大合,一点也无所谓的淑女娴静之风。
她行走间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跟气势,周身好像是携着风卷着沙扑向你,风是漫天席卷的大风,沙是粗砺狂飙的黄沙,既快又猛。
她好像处在茫茫的大漠戈壁,骑着骆驼带着行囊去寻绿洲。带着风跟沙,一往无前,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