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辅导班如期开班,上的是强化班,分两期,这个月上一期,开学后为假期回家的同学另开一期。
这期计划是十天英语,十天政治,十天数学。
文曦进去时,感觉报强化班的人比初级班的多多了。
这辅导班也很有意思,有报一科的,有报两科的,也有三科都报的。
三科都报的可疲乏,一个月从早到晚一直上课,马不停蹄奔走于各教学楼之间,让人看着就觉得累。
文曦因不用考数学,只报了两科,是前瞻的英语和政治。
一大早起来奔过去,头还昏沉沉,靠近空调的座位已被扫荡一空。
文曦是不怕热的,只是不太习惯这种满壶灌式的快节奏,一天下来不仅没听进多少,人倒累得够呛。
因卡在训练班这个节骨眼合上,这个月上自习的人也比较零散,各有各的安排,文曦是松懈了许多。
眼看着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人更加懒怠,风扇似乎也在这个季节有了许多不是,转得越来越慢。
这一天,文曦刚下课回来,还没坐定,最后一支风扇居然咔嚓一声停住。
教室里坐着十来个人,没一个惊诧,听到响声后只齐抬头朝那可怜的风扇望一眼,尔后各自静静低头看书。
晚上文曦下楼,忽听后面有人叫自己,循着声音回过头去,是菁菁,见后面还有一支队伍,文曦便略略放慢了脚步。
“文曦,你今晚要不要去跑步?”
“跑步?我昨天刚跑过,打算隔两天再去。”文曦一边回答,一边暗暗奇怪:“今晚大家像是提前约好的,竟一起下楼来。”
“呵,我看你经常跑。你知道什么时候开学不?”
“我……不知道。”
文曦说得很小声。
四围寂寂,文曦感觉只人的脚步声唰唰流过,然而,就在此刻,一个声音突然打破寂静,干脆说到:“明天,九月一号。”
或许是因为他深宏的声音里自有一种常人难以模仿的平静,文曦隐隐产生错觉,仿佛这声回答不是在座人的声音,而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此刻夏夜的靡靡骚乱,更衬托出说话人内心的沉静。
文曦下意识回过头去,正触到他抬起来的眼睛。
如果说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很让人怜惜的东西,那么他的声音则恰恰相反,给人一种刚毅,还稍微让人感到冷漠。
这是超乎文曦想象的,因为他不够高大,甚至有些瘦弱。
愣愣瞥了他一眼后,文曦忙垂下眼睑,并反常加快脚步,往最前面走去。
可即使把整个队伍都已远远甩在脑后,文曦依旧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声音里那种难以名状的东西,顷刻间仿佛生发了魔力,不仅被无形地倾注在了寂静的空气里,亦无法拒绝地窜入到文曦的心底。
在同学们沸沸扬扬的争论声中,文曦默默朝前走去,到得路口那儿径直跑上了宿舍。
第二天,学校让把书搬回四号教学楼,他也在,同时还有许多陌生面孔。
早上在繁忙的搬书中度过,下午一进教室文曦就不自觉搜寻他的影子。
这的确是一种无意识,然而,正是这种不自觉让文曦感到害怕,她不清楚自己害怕什么,似乎又不是害怕,而是近于欣悦的莫名情绪。
走到宋霖座位前,文曦还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文曦猜想,他不可能到其他地方去自习,因为很多新来的同学都已经找到了座位。
不得不承认,学校这次换教室对新来的同学确实是一件好事。
文曦他们三月份申请教室的时候,知道的人还很少,记得当时文曦还帮信息学院的宋霖也占了一个。
后来消息传出去,座位立马被霸占一空,很多想考研的同学都没占到。
当然,并不是说在这儿占不到座位就没地方自习,大家之所以抢占考研自习室的座位,很重要一个原因是这儿的座位一经占好,便是固定的,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个人化。
你可以把书长久放书柜里,座位随时来随时有保障。这对于考研人来说无疑减去一大后顾之忧,至少不必每天都抱着一大叠书到处找教室,更不会因为一时的晚起或遇到大型考试而没有地方自习。
这次换教室,一些暑假回家的同学因赶不及回来,很多新来的同学恰好可以补上。
文曦有种感觉他一定占到了座位,可能是因为上午搬书累,暑假又忙碌了两个月,现在正好乘机休息一下。
宋霖的座位对着风扇,比较凉快,文曦就在他座位上坐下。
刚坐下去,文曦就发现后面坐着的男生正是他。
这简直让文曦不敢相信,自己在教室里苦苦搜寻,结果却在自己的后排……
虽然隔着宋霖的桌子,但这种距离并没有比305时远,反而更近了。
这固然让文曦欣喜,但更多的似乎是不安。
每天,文曦从他桌旁经过,最熟悉是他背影——大多时候埋头专注看书,有时静静低头冥思,困倦了,便把眼镜摘下放一旁,趴在桌上小憩。
他习惯于把书垒成两排,高高堆放于桌子两端,中间整洁一片留作自由空间。
一眼看上去,整个桌面丰实又干净。
每次路过,文曦总想看看他看什么书,要考什么专业,但当走近,文曦又刻意回避着。
教室的更换并没有给考研生活带来任何新意,反更压抑了。
偌大的一个空间被大家杂乱无章的座次分成两半,后面的人对着小花园自习,前面的人对着黑板自习。
他的座位正好在中间,后排有他的一个室友,都与文曦她们一起面向黑板自习。
宋霖的座位虽然凉快,可他总嫌光线不好。
一天,文曦去时,宋霖竟把自己的桌子与他的连了起来,跟图书馆的布置一模一样。文曦坐下去,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离他那么近了。
他一直低着头,好像没有文曦的存在,也没有世界的存在。
偶尔,文曦会瞥见他抬头凝望前方某个角落,那眼神使文曦想到他走在路上时的样子,他似乎什么也不曾有所见,梦游一般,只紧紧追寻侵扰了他整个灵魂的幻影,表情则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
可以这么认为,他的整个人是严肃的,甚至让人隐隐感到他有一种疼痛,沉迷的样子仿佛是对人世的过分体贴而表现出无可奈何的忧虑,然而,在某个奇特的时间里,他的整个人又会显得异常沉静,眼睛里充满对某种有意义的生命形式的憧憬。
他似乎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除了那天在人群中听过他的声音,文曦从未见他跟谁说过话。
缄默的双唇不时蠕动着,似有许多叹息,但顷刻间又只在游移的眼睛里留下一丝忧郁,叫人分辨不清究竟是由于对这个世界过分冷淡呢,还是始终在寻求一种苛责,仔细看过去,又仿佛是沉默中难言的深情。
当然,这些忽隐忽现的复杂表情只是文曦一时捕捉到的微妙感觉,很多时候文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之所以说他灵魂深处隐隐存在着挣扎,是因为在他低头或抬头的一瞬里,总有那么不经意的一瞥,会流露出常人难以理解的惆怅。
文曦强烈感到:他似乎有一种需求,这种需求对他来说极神圣、极崇高。
他愿意抱着虔诚的心去憧憬、幻想,甚至不畏艰辛去跋涉,可他又总会同样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所求无法企及,甚或在某种意义上根本不存在,一切虚无得近乎徒劳……他自己虽然没有显露出任何落寞的样子,然而,在文曦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