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第一次见到安遥,是在宫茨的工作室。
正值夏季,热浪席卷了整座城市。
沈知正在里间休息,忽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便是宫茨的声音:“先叙述下你的情况吧。”
一个女孩子温柔的嗓音随即响起,说出的话语令人生寒。
“我想杀了自己。”
宫茨的工作室刚成立不久,外面的女孩子还是第一个客户。
沈知手握着门把,正在考虑着出去与否时,便听见安遥问道:“里面是有人在吗?”
尴尬地摸摸鼻子,沈知压下门把走了出去,对沙发上的女生报以微笑:“抱歉,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的,我现在就离开。”
安遥摇摇头,抬头看着沈知:“没关系的。”
沈知一下子僵住了。
女孩的身上,有着和他母亲一样的气息,绝望,痛苦,悲伤,而他的母亲,因为抑郁,死在了十年前。
面前的这个女孩,皮肤白得近乎病态,像一幅精致而无灵气的画,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神情,几乎和当年的母亲如出一辙。
沈知不敢再看,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的脑海里,满是母亲跳楼的那一幕。
那年,他十三岁,拿着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想要同母亲分享喜悦。
满怀欣喜地打开门,却看见母亲坐在阳台的栏杆上,她说:“小知,对不起。”
母亲向后一仰,落在了楼下的花坛里,刚修剪过的枝条扎穿了母亲的眼睛,把她钉在了地上,绽开了一朵绚丽的血花。
沈知飞奔过去想要抓住母亲,丝绸从他指尖滑过,他什么也没能做到。
他看着她像蝴蝶一样坠落,无力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十七楼的高度,就这样轻松地结束了一条生命。
楼下的传来凄厉的尖叫,很快,嘈杂的人声充满了整个小区。
父亲和警察一起赶到,父亲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看着母亲的尸体,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警方尸检后,他立马联系了丧葬公司的人,处理了母亲的后事。
从前会笑着摸他头,给他做好吃的,带他四处旅行的,那个无比温柔的母亲,变成了骨灰盒里,冰冷的灰烬。
一年后,父亲带回来了一个女人,优雅知性。
父亲指着那个女人对他说:“小知,这是傅阿姨,你的新妈妈。”
那是沈知第一次叛逆,他推开父亲冲进了磅礴大雨中,在母亲的墓前跪了整整一天,当父亲找到他时,他已经因高烧昏迷倒在了地上。
当他醒来时,床头摆着一碗热粥,还有一封信,是父亲写给他的。
“小知,对不起,爸爸不知道你会那么难以接受。
你妈妈离去是必然,我无能为力,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你需要人照顾,爸爸也需要人陪伴。
傅阿姨人很好,对你也很关心。我并不是让你忘记你妈妈,也没想过让她取代你妈妈。只是,爸爸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也给傅阿姨一个机会。”
沈知无法理解,母亲抛弃了他,父亲又抛弃了母亲,会不会哪一天,父亲也会抛弃他?
回忆如潮水涌来,几乎令他窒息。他想点烟,打火机却从颤抖的手中落下。
车窗外,行人来来往往,看着他们,沈知苦笑一声,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望着楼下车里的沈知,宫茨叹息一声。
安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刚才的男人倒在车座上,她看了看宫茨:“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宫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帮不了他,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
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安遥,宫茨歉意地笑笑:“抱歉,吓到你了。我们继续吧,再具体说下你的情况吧。”
“我感觉不太好,每天想自杀想到几乎发疯,失眠到深夜才入睡却整宿都是噩梦,稍微的情绪波动就会手脚冰凉发麻,连呼吸也变得困难,眼球也发麻震颤,”安瑶顿了一下,如同木偶一般直直盯着靠墙的书架,过了一会才继续道,“我喜欢伤害自己,因为我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这样做会让我感到舒坦,所有的回忆让我感受不到任何的快乐和痛苦,我好像没有了喜怒哀乐。”
浑身散发着痛苦的气息,安遥的语气却稀松平常,好像在讲述一个乏味的故事,脸上也挂着不自然的微笑。
宫茨看着她:“你为什么讲述这些令你痛苦的事情时,还在笑呢?”
安遥揉了揉脸上僵硬的肌肉:“抱歉,习惯使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宫茨换了个姿势,交握着双手。
“记不清了,”安遥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宫茨换了个切入点:“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似是觉得不妥,安遥回想了下,“除了不久前的一晚,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让我失去了对任何人的信任,对我的父母也产生了强烈的害怕。”
注意到安遥露出一截的手腕,上面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宫茨疑惑:“你的手腕受伤了吗?”
安遥拉了下袖子,遮住纱布:“嗯。”
“是自己弄的吗?”
安遥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和你提到的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有关吗?”
看着眼前注视着她的宫茨,安遥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恐惧包围了她,整个人开始颤抖,眼泪也随即从眼眶涌出。
安遥的反应,让宫茨愣了一下,随即探身想递一张抽纸给她,没想到安遥却突然站起身,惊恐地看着他的靠近。
“抱歉,我们下次再聊吧。“
说完,安遥便拿起包匆匆离开了咨询室。
第一次的咨询突然这样中断,宫茨无奈,只好打电话询问安母关于那晚的事情。
听完宫茨对安遥反应状态的描述,安母的嗓音一下哽咽了:“是我们对不起她,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