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时安置点到车边,没几步路。
如果不是他得拿钥匙开车门,沈江岳是真不舍得放骆以琳下地。
可是他都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了,骆以琳一侧的车门却还开着,修长笔直的双腿还伸在车门外,满脸局促。
“怎么了?”他问,突然担心她是不是撤离的时候有扭伤腿,“受伤了吗?”
“不是…我…你有纸巾吗?”
“纸巾?”
“我想擦一下脚底,免得弄脏你的车。”
“按你这个逻辑,我是不是得脱了鞋呀?”沈江岳哂笑一声,却还是四下翻找起来,终于在凳子底下的小收纳箱里翻出一沓独立包装的湿纸巾,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还挺精致。”
说着他将湿纸巾递给骆以琳,她低声道了声谢,拆出纸巾来,背过身去擦拭脚底。
气氛一时沉默,沈江岳没话找话,问道:
“去哪儿?”
“回家啊。”
遍体鳞伤,衣冠不整的,还能去哪儿?
“回去遛狗?”
“不用。今天早上上班前把它送回家了。”
沈江岳有些惊讶:
“不是你的狗?”
“不是。Locky是我邻居的狗,她是位随团导游,偶尔带长途团的时候,Locky就跟我作伴。从小就这样,习惯了。”这样说着,她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唇间发出“嘶”的一声抽吸。
他不禁紧张,探头过去:
“怎么了?伤哪儿?”
左边脚掌外侧有一道划伤,不深,隐约渗出血渍来。
“去医院吧?”
“不用。”骆以琳故作轻松笑道,“身份证,社保卡都丢了,怎么看病?没事,不小心刮了一下。”
听她这样说,沈江岳突然有了个想法,小心翼翼将心思掩藏起来,试探问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还丢了什么?”
“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脱袜子的时候把包放在地上,转头就忘了拿了,驾照,钥匙,钱包,化妆品…诶…也不知道找不找的回来,还好客户资料和工作笔记不在里面,不然就麻烦了!”
“太好了。”
“嗯?什么?”
沈江岳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紧圆这个话茬:
“我的意思是,客户资料和工作笔记没丢,太好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
“随便擦擦就行,没事儿。上车吧,出发了。”
等骆以琳关上车门,系好安全带,沈江岳发动引擎,酒红色玛莎拉蒂缓缓使出交通管制区,融进了往来的车流里,却不是往骆以琳家的方向。
骆以琳自然是发现了,看向沈江岳,问道:
“我们去哪儿?”
沈江岳闻言,恍惚失神,这个场景为什么这样熟悉!在他最宝贵的记忆深处,有个人也他这般相处过,说不清是多久以前了,远的幻若隔世。
若不是后车按了下喇叭,沈江岳甚至没发现红灯转绿。
过了红绿灯,跟上前面的车流之后,他才若有所思道:
“去我家。”
骆以琳闻言一怔,醒过神来,诧异道:
“为什么?我有家!”
“我知道。”他道,带着不明的笑意,“可是你有钥匙吗?”
她刚刚才说,钥匙跟证件一起丢了。
“我办公室有备用的。”
“那办公室钥匙呢?”
当然是…也丢了。
钥匙圈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能把所有的钥匙一次性丢干净。
“前台有办公室的备用钥匙。”
“哦~所以,你们公司的前台是24小时待命的咯?”
当然不是!
看沈江岳嘴角贱贱的笑容,骆以琳就知道这些他都想到了。
“我…我可以找人开锁…”
“现在…九点一刻。我如果现在调头送你回去,刚才的路况你看到了,到你家至少半小时。”
“所以呢?”
“你能找到人帮你开锁吗?”
“我…”
“即便能,还要换锁,一套下来起码两百,你怎么付款?”
这个问题,沈江岳对答案也不太确定,他知道她手机坏了,但还真不确定她家里有没有现金来支付这个费用。
但是他觉得可以赌一把——在这个虚拟货币交易称王的时代,该不会有人还在家里放现金吧?
然而这一次,他赌对了。
见骆以琳沉默不语,他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补充了一句:
“况且,折腾完起码十一点,这个点会接你订单的,基本都是路边小摊子,谁知道靠不靠谱。太迟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这一次,她没有在反驳,却也没再追问,低声道了声谢,这便转头向窗外去。
沈江岳觉得她这个反应有些奇怪,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毕竟他有理有据,她大概是被说服了,也就不多想,径自开车往自己家的方向去,一路无话。
二十分钟后,沈江岳驾车使进了铂尔曼公馆的地面公共区域,因为开的是宁沢霖的车,车牌无法识别,自然也停不进地库。
作为旗峰市唯一一套配备高级管家服务的酒店式公寓,这个楼盘云集了众多精英新秀,更不乏各领域二代子弟。在骆以琳看来,虽说房价够高,配套设施也比较完善,但终究是市井了些,以沈江岳的身价住在这里有些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
他向来喜欢这种风格的住宅,当年在英国的时候就是。
酒红色玛莎拉蒂缓行在小区内,直往里去,最终停在了最里面一栋独栋公寓前。
沈江岳将车挺稳熄火,嘱咐了句:“在车上等我。”
便径自开门下车,往电梯厅大堂去,跟保安说了些什么,又快步回到车边,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伸手又要抱骆以琳出来。
骆以琳自是不乐意,推开他的手臂:
“不用,我自己能走。”
“那不行,让你自己走,刚才不是白擦了吗!”见她又要说话,他抢先道,“况且,你不能这么偏心吧?担心弄脏我朋友的车,就不担心弄脏我家地毯?”
被怼的哑口无言,骆以琳只得蹙眉瞪他,还没想到怎么开口怼回去,两位身穿职业装的管家便推着轮椅到了车边,其中一位男管家开口道:
“沈先生说您受伤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您?”
回答他的却是沈江岳:
“不用,我来就好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来,转身放在了轮椅上,又将西装盖在她腿上,这便推着她进电梯去。
这栋楼是一梯一户的房型,电梯门开启,直接就是入户过道,隔着钢化玻璃的推拉门,一眼就能看见玄关的镂空隔断,以及隔断后面若隐若现的客厅内景。
玄关做了个阶梯设计,轮椅不好进,沈江岳二话不说,抱起她便进了客厅,径直将她放在沙发上,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局促的样子,顿觉可爱,不禁轻笑出声。
骆以琳自是不解,蹙眉问道: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前两天你把我捡回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场面。”
那可太不一样了好吗?
当时他醉的不省人事,两个保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扛到床上放倒,他的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睡死过去了,哪有这么多别扭的相处。
现在她宁可自己跟喝醉了的他一样,最好死睡如猪,真不必像现在这么清醒,备受煎熬。
见她双颊通红,他笑意俞深,抬手在她脸颊的创可贴上轻轻抚摸了两下,脑海中突然响起电话里听见的,她帮忙疏散乘客的呼喊——明明自己也处在危险之中,前景不明,自身难保,她却没有选择撤离,而是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手指顿住,凝视着她的眸光里染上一抹心疼,她抬眼看他,不出意料的四目相对,只是一瞬,她又飞快的挪开了视线,不再看他,然后便听他不明缘由的道了声:
“你怎么这么可爱。”
心底猛地一抽,她只觉得胸口钝痛,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恍惚呈现出满天金黄的落叶,野鸭在湖面掠过,鼻尖上有格子围巾柔软的温暖味道。
那天他突然去学校找她,她刚好在休息室里买了热咖啡,迫不及待的要拿出来给他,全然忘了室内外的温差,衣着单薄的在寒风里打了个哆嗦。他看见了,也是这样笑着,拿下围巾系在她脖子上,说了同样的话。
他…想起来了吗?
忐忑中,她听见管家走到他们身边,道了声先生,又询问道:
“先生还有别的需要吗?我看这位小姐受伤了,要不要联系家庭医生过来?”
“可以。”沈江岳突然想起来她刚劫后余生这件事,又补充道:“她的伤口需要消毒,可能需要注射破伤风。另外帮我找一名专业护理,如果她身上有伤的话,洗澡清洁可能不太方便。”
骆以琳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管家却已经应了声好,转身安排去,她于是只好接受,看向沈江岳道:
“真的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他道,“你把我捡回家的时候,怎么不嫌我麻烦?”
他那天都喝断片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耍酒疯,是不是吐的乱七八糟。
不及她回答,他看了眼手机,又道:
“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回来,顺便把车还回去,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
这个语气,跟当年他同她说话时一模一样。
他是想起来了吧!
骆以琳点点头,她莫名的有些期待,可是这种期待并没有持续很久。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只知道你的英文名。”
眸光倏尔一暗。
“以琳。”她低声道,“骆以琳。”
沈江岳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两遍,似是记住了,笑道:
“那以后我还是叫你Erin吧,亲切些。”
“好。”
沈江岳这便交代管家好好照顾她,拿了手机和钥匙出门离去。
骆以琳坐在沙发上,听见电梯门开合,她的心犹如跟随着电梯一起,极速下落,降至谷底。
他果真不记得她了。
她的声音,她的面容,甚至是她的名字。
可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
“以后我还是叫你小猎豹吧。不过你哪里像猎豹了?就是只小猫,一只可爱又粘人的小猫。”
后来他就一直叫她MuMu——因为这个名字很适合小猫咪,萌萌的,也很适合她——可能连她的名字都忘了。
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记住过。
沈江岳,你果真还是当年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