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岳选的这家日料店,在旗峰市比较小众,却因为“正宗地道”而名声在外。
主厨自己日本留学,在寿司店做了十年小工,后来“拐”了师傅的女儿回国,一起开办了这家日料店,坚持所有原材料空运直送,保证新鲜的同时,价格当然也不一般的高。
今天的主题是“秋日海胆宴”,十六款海胆料理,宁沢霖赞不绝口:
“哇!这海胆,口感赞爆了,鲜甜,一点儿腥味都没有!”
“嗯。”
“鹅肝也好吃,又滑又嫩,太幸福了!”
“对。”
“果真是你江少挑的店啊,品味就是不一样!下次哪里吃,带上我!”
“好。”
“你碟子里那那块儿安康鱼肝看起来也很美味,要么我帮你吃了吧。”
哒的一声,伸向隔壁盘子的筷子被沈江岳精准截停,而后便听他低低道了声:
“滚。”
宁沢霖却也不尴尬,腆着脸嘿嘿笑了两声,话锋一转:
“江少,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啊,吃饭刷手机,要被你家老爷子看到,又得是耳提面命的一顿训。”
这是大实话,从进餐厅落座到现在,沈江岳就没放下过手机。
宁沢霖着实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凑过去瞄了一眼,笑道:
“我以为你日理万机的忙公务呢。就那么几条朋友圈,你都刷了几遍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刷什么,他的朋友们基本都是直男,不依赖这种社交平台,所以更新频率也低,他都看了几篇新闻了,转头才刷出一条。
还不是他想看的。
不是说女生都喜欢发朋友圈吗?她怎么不发呢!从上一条到现在,都四个小时了!
这边想着,猝不及防,骆以琳的头像出现了——是一张地铁站的照片,最近摆放了许多小熊塑像,一夜而红,成了许多漂亮小姐姐的新晋打卡点。
这个地方他有印象,离他吃饭的地方不远。
她说,今天地铁人特别多,活久见班车晚点。
那个地方不是她下班的必经之路,准确的说,应该是背道而驰啊!
果真,漂亮的女生不愁没人约。
沈江岳心中莫名有些泛酸,终于肯把手机放下,报复性的连吃了三个寿司。
主厨原本以为自己今天没发挥好,平日里那么捧场的沈家二少今天似乎没什么胃口,正不知怎么检讨自己呢,突然看他瞬间清盘,悬着的心落下来,如释重负,眉头也舒展开,忙不迭为他做下一款。
可是手里的饭团刚捏好,便听得角落里一桌客人惊呼起来,餐厅里为数不多的客人纷纷向几人望去,他们该是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边为自己的行为抱歉,边解释道:
“实在是太可怕了,你们看了吗,银枫路步行街那里,地铁追尾,就刚才,现场好严重,我朋友圈里有人发了。”
众人闻言,纷纷拿起手机打开各个社交平台刷新闻求真相,窗外开始有警笛呼啸而过,光听声音就知道救护车和消防车的数量不少。
银枫路步行街?那不是…
“银枫路步行街的地铁站是哪一个?!”
沈江岳突然大声问道,神情严肃,宁沢霖也不敢开玩笑,想了半天…
“我也不知道。”
他平时都是自己开车的,要么就是打车,对公共交通设施真的没什么印象。
听他问,角落那一桌的一个女生应道:
“是鸿泰路口!我想起来了。”
沈江岳闻言,心中一沉——骆以琳刚才发的朋友圈,照片里的地铁站就是鸿泰路口!
按时间算,没有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进站了。
脑海中突然出现灾难电影里鲜血淋漓的一幕幕场景,沈江岳头皮发麻,毫不迟疑的一通语音电话拨出去,等待接通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电话接通了,信号很差,嘈杂的电流声里,他听见听筒那边混乱的呼喊声,有人自发的在维持撤离秩序,骆以琳也在帮忙。
足足有半分钟之后,她好像才想起电话接通了,匆忙拿起来“喂”了一声,听起来很镇定的嗓音里夹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沈江岳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得那边惊呼声又起,玻璃炸裂和钢筋倒塌的声音响成一片,他只听见骆以琳“啊”了一声,继而是手机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心都揪到嗓子眼了,好在不多会儿,他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只不过不是同他说话——她还在帮忙维持秩序,重复着“保持冷静,听从工作人员安排,让老人和小朋友先走”这样的话,在一众男声里很有识别度。
终于,他听见有人说:
“谢谢您帮忙,您也赶紧往出口转移吧,救援队马上就下来了。您的手机。”
“可是…”
“您也是乘客,保证每一名乘客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可以的话,请帮我带这位小朋友出去吧,他跟家人走散了,手臂有碰伤,拜托您了。”
他听见骆以琳终于应了声好,但是既没有再同他说话,也没有切断连线,他猜手机屏幕大概摔坏了,所以她不知道电话没有挂断,于是结束了通话,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对宁沢霖道:
“买过单了,我没吃完的部分你帮我吃完吧。先走了。”
“诶!”
宁沢霖诧异的看着他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喊了好几声,他都没再回头,径自走出店门,上了门口停着的酒红色玛莎拉蒂,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皱着眉,冥思苦想,“江少今天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呢…”
自言自语还不够,他又看向主厨:
“对吧?以您对他的了解,他今天是不是不对劲儿?”
“嗯。”主厨认真的点点头。
“哪儿不对劲儿呢?”
“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主厨说着,话锋一转:
“宁少,停车时长是算到现在,还是再等等?”
他的意思是,沈江岳这是走了,还是一会儿回来。
“你问沈江岳啊,问我干嘛?”
“呃…可是…”
“可是?”
四目相对,静默数秒,宁沢霖突然醒过神来:
“卧槽!我的新车!”
宁沢霖开车有个很“老派”的习惯——听广播。
这个习惯,沈江岳吐槽了他几百遍。
不过这一次,他的这个习惯帮了大忙。
交通广播里一边播报着实时路况,一边关注着地铁追尾事故:
“二十分钟前,旗峰市地铁三号线,鸿泰路口站发生突发列车追尾,事故目前伤亡情况不明,第一批救援队已抵达现场。现在正是晚高峰尾声,目前鸿泰路口站四个出口地面交通已实施单向临时交通管制,交通部门呼吁广大市民,尽量绕路出行,为救援设备让出道路和资源…”
鸿泰路口本来就是旗峰市的交通主干道,眼下临时交通管制,势必车多拥堵。
沈江岳果断放弃主路行车,改道小区内部道路,凭借宁沢霖的车牌号畅行无阻,眼看着离目的地只有一个左转弯了,车却在红绿灯前被警察拦了下来:
“您好,鸿泰路口交通管制,你的车不能左转。”
沈江岳摇下车窗,四目相对:
“陈子昂!”
这位警官是他高中同学,虽然只当过一年同学,但也算聊得来,所以一直有联系。
“怎么?你们片儿警还管疏导交通?”
穿着警服的青年自然也认出他来,无奈笑了笑:
“没办法啊,临时发生真么大事儿,被抽调过来支援。言归正传,江少,今天这条路是真没办法通行了,你看看,大家都得直行或者改道,大局面前,咱别搞特殊化那一套,啊?”
“不是,兄弟,我今天是真有事。通融通融。”
“不行啊,前面路面清障都完成了,就你一台车,太招摇了…”
“我朋友在地铁站里!”
“啥?”陈子昂呆默片刻,问了个很有水准的问题:“你…还有坐地铁的朋友?”
“真的,我不骗你!”沈江岳说着,翻出了骆以琳的朋友圈,“你看。”
距离这条朋友圈发出,已经有40分钟了。
“你…你别着急啊,联络的上吗?”
“刚才打了电话,她真的在地铁站里,现在手机好像摔坏了,联络不到。”
他们的聊天页面里,除了那个十几分钟的通话记录,长长一条都是未接听。
“你别急啊,别急,我想想办法…”陈子昂话音刚落,别在胸前的步话机响了:
“鸿泰路口事故现场临时指挥点呼叫,目前事故现场有大批失联乘客家属情绪激动,附近可调动警力请迅速前往支援。”
“891357收到,离事故现场一个路口,有同行警员三人,乘坐失联乘客家属的酒红色玛莎拉蒂前往,开双闪标识,请指挥中心放行。”
步话机那边沉默了一会,又响起来:
“891357,指挥点收到支援申请,予以放行。”
陈子昂复了声收到,抬手向不远处的另外三名干警招了招手,然后对沈江岳道:
“江少,我带你进现场,劳驾载哥几个一程呗。”
沈江岳本来就不是小气的人,更何况,现在能进现场才是重中之重。
“上车。”
地铁站附近的道路都已经戒严了,封锁线和铁栅栏围了好几重。
有了通行特许,酒红色玛莎拉蒂一路畅行无阻,穿过层层封锁,停在了最后一道临时岗亭前。
这里离事故现场已经很近了,能看到人群从出口不断撤离出来,一个个面色惊惧,茫然无措。
陈子昂一行人下车,他让同事们先去指挥点报到,自己则向沈江岳道:
“江少,你把你朋友的姓名电话照片都发给我,我去帮你查旅客名单,你就在这里等我消息,别急,好不好?”
沈江岳点点头,道理他都懂,可是陈子昂的问题,却把他难住了——除了有她的微信号,知道她的英文名之外,他似乎对她一无所知。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
看他无动于衷,陈子昂都着急了:
“江少,赶紧着啊,我得过去了!”
沈江岳如梦初醒,一抬头,目光却瞬间被锁定了。
陈子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见一个披着毯子的女生正同一名女警做笔录,脸上贴着一条创口贴,披着救援毯,神情里透着劫后余生的惊魂不定。
“就是她。”沈江岳失神般呓语着,抬步便向她去。
“就她是吗?那行,你过去吧,我不管你了啊。”
“嗯。”
这声回答显然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已然都到了她身上。陈子昂也不介怀,拍了拍他肩膀,道了声再联络,这便径自忙去了。
到了骆以琳身边,沈江岳却也更看清了她的落魄——散落的长发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造型,精致的妆容蒙着一层薄灰,可能是草率的清理过,于是灰尘遍布的更不均匀,更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当他的目光触到她身上沾着大小不一的污渍和血渍的香槟色套装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中午看到的那个背影——原来真的是她,就这样戏剧性的擦肩而过了,狗血剧都不敢这么演!
只不过此刻,她的丝袜和高跟鞋都脱了,赤脚站在一条救援毛毯上,小腿的肌肉由于应激反应不自觉打颤,刚才在电话里那么镇定的她,此刻做笔录的声音却在颤抖,即便不断轻声咳嗽清嗓,也还是无法缓解用嗓过度的沙哑。
笔录做完,女警抬起头,看见了现在不远处的沈江岳。
“先生,这个区域暂时封闭管理了,找人麻烦去指挥中心登记。”
沈江岳醒过神来,哦了一声,道:
“好的,我…也没什么事…”
骆以琳闻言一怔,转过身,正对上沈江岳复杂的神情:
“你怎么在这里?”
“我…”沈江岳一时哑言,撇开目光,措辞道:
“刚好在附近,听说出事了就…过来看看。”
“哦…”
这声哦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失落——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他是特地来找她的?
“那…既然遇到你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烦了,我休息下,打车回去就好。”
“你现在这个样子,而且附近都交通管制了,怎么回去?”
“不劳费心,我自己可以。”
谈话一时陷入僵局,女警处理过很多感情纠纷,一下就听出了其中端倪——附近都交通管制了,非救援人员和失联乘客家属,任何人不得入内,所以,他当然是专程为她而来。
“你们认识?”女警问道。
“朋友。”
“不熟。”
异口同声。
“现在这个情况,你确实不好自己回去,既然你朋友来了,就一起回去吧,有可能的话,最好去医院做个检查。”
“我说了我们不熟…”骆以琳还打算继续申辩,沈江岳已然截了话头:
“感谢警官,这是我的身份证,驾驶证,名片。劳驾您这边拍照备案一下,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的。”
“谁要你送…”
女警官显然无视了骆以琳的拒绝,拿过证件,拍照,上传,入录指纹,一气呵成。
“好了,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回去吧。您遗落在事故现场的随身物品,之后找到会送到您登记的地址的。”
“好的,谢谢。”
骆以琳说着,拿下毯子还给工作人员,这便转身离开帐篷去,沈江岳赶紧追上去,脱下西装披到她身上。
毫无征兆的,她停下了脚步,回身看向他:
“真的不必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怎么回去?打车你有办法付车费吗?”
她似乎这才想起来手机摔坏了,一时哑然。
“别任性了。走吧。”
这一次,骆以琳没有再拒绝,可是刚走了两步,沈江岳却又叫住了她:
“等等。”
她纳闷的定在原地,还来不及问他怎么了,便毫无预兆的被他拦腰一记公主抱,靠进怀里,阔步往车上去。
等她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被他抱起来了,白皙的面颊蓦地通红。
“沈江岳,你…你放我下来!”
“不放。”这样说着,他反而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大庭广众,你要不要脸啊!”
“这关脸什么事?你要觉得丢脸,闭上眼!”
“闭上眼是什么逻辑?”
“眼不见为净。你看不见他们,就当没人在看你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