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骆以琳而言,沈江岳这时候的离开,是一件发生的恰到时机的庆幸——他们之间的重逢不过是一周前的事,但就在这短短的一周时间里,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的交集和互动,让她不自觉的衍生出对他的依赖,对未来的期许,甚至是对他们之间这段关系不切实际的幻想。
沈江岳刚离开的那几天,骆以琳不否认自己是失落的,无论在做什么,沉浸在怎样的欢乐中,只要想到他,兴致便无法自控的折损一半。
好在他会经常发微信给她,从早上起来的阳光,到课程交流的实况,再到晚上睡前的晚安,他的朋友圈也越来越丰富,没有他消息的时候,她就翻他的朋友圈看,有时评论记录,有时就点个赞。
后来,他发来消息的越来越少,她发给他的消息,收到的回复也越来越慢,每次回复的开场,都是“不好意思,刚才在忙”。
如此几次之后,她便也不再主动发消息给他了——他既然忙,那就让他专心做事好了。所以她也把每天值得分享的片段发在朋友圈里,他看到了就会给她点赞,偶尔陪她聊会儿天,但都是极其简短的,寥寥几语便不再多聊。
那段日子,骆以琳就像丢了魂。
下班之后,她会倚在窗边看楼下停车场的车来来往往,直到都走完了,才依依不舍的收拾东西离开——明明知道他不会来接她,却还是期待着,哪怕这种期待每一天都落空。
等回了家,这种想念便越发失控,肆无忌惮。电梯细不可闻的运行声,在她听来都异常响亮——她期待它会停在这层楼,然后听见他的脚步声,再之后房门开启,他从身后给她一个拥抱。又或者是当她一觉醒来,会看见他在床边坐着,看着她笑,对她说:
“起床了,小懒猫,给你热好了燕麦奶。”
于是她每天就在这样的期待中睡去,再在同样的期待中醒来,可这种期待,却也都是空想。
慢慢的,她不愿回家了,在关冉冉的云上咖啡厅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却什么都不做,只是刷手机,然后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心里就像被挖空了一块,这种感觉有点儿像饥饿,却又吃什么都无法抚慰,做什么都不能分神。
再之后,他们之间朋友圈的互动都变少了,甚至有些时候,她给他点了赞,过段时间再去看,那条朋友圈却看不到了,至于是被他删了,还是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她也没再去问。
只是如此几次之后,她便也不再同他互动了。
骆以琳强迫自己不再去关注他的动态,也不再对他有所期待,尝试着将他从她的生活里剥离,连同他们重逢的那一周里他留给她的回忆一起,一片一片,从大脑里和心里剥离。
这样的剥离难免会痛。
痛的无法忍受的时候,她就坐在窗边弹钢琴,弹着弹着就哭了,越哭,心痛就越无法忽视,终于再也按不动琴键,趴在钢琴上流泪。
如此几次之后,她发现自己流不出眼泪来了,那个星期里发生的事情,她甚至无法判断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仅仅是她吃坏了东西,发了一场癔症。
平安夜和圣诞节,他都没有回来陪她过,只是难得的打了电话给她,说很想她,可是学院有圣诞晚宴,他不能缺席——他甚至没有听出她接听电话时的平静和冷淡,更没有查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平安夜的那个晚上,他在朋友圈里发了圣诞晚宴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跟一个女生的单独合影,配文是:平安夜就是要跟家人们一起过,感谢学院的家人们,让我度过了三十年来最有意义的平安夜。
宁沢霖大概忘记了他们是共同好友,评论了一句:
“呦,江少可以啊,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沈江岳则做了统一的回复:“是同学,同学,同学!不要乱说话!”
再后来,他的这条朋友圈又找不到了。
也就是在圣诞节那天,骆以琳离开了铂尔曼公馆,回到空置了半个月的家里,倒头便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睡醒之后,她发现自己对这件事变得淡然了,她甚至感激这一场重逢,给她长达八年的“刻意忽略”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她听见了他说了那句她最想听的话,也对他说了她藏在心里整整八年最的话,哪怕他现在回来跟她说分手,她都不会有任何遗憾。
好在,在她整理完情绪的这段时间里,导盲犬资助项目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圣诞之后,募捐号召上线,每只小狗的伙食费定为10元/月,可选择一次援助一个月,一年,或者多年,也可以选择援助一只,或者多只小狗。这些捐助者们有一个很温暖的名字——云家长,凡是援助了小狗的家长,都会收到一张证书,初期会通过拉群的方式,让家长们了解到小狗的选拔,训练,及日常成长情况,如果一切顺利,之后会建立视频账号,定期直播和发视频,让家长们和更多关注导盲犬的爱心网友,了解学校的日常运营维护。
一开始,他们并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着多一个人帮助,便多一份力量的初衷,求助了几个宠物向公众号。
不曾想,一呼百应。
第一个家长群很快就加满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短短几天,七只原本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奶狗拥有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千名云家长,这件事也引起了媒体和相关机构的关注,当地政府接手了项目监管,志愿者们的工作便也告一段落。
骆以琳转型加入了云家长,领养了一只纯黑的拉布拉多,那天刚好是跨年夜,她在关冉冉的咖啡厅里跟店里的小伙伴们一起跨年,非常开心的发了条朋友圈,宣布自己有一只云狗子了。
点赞的名单里,有沈江岳。
她愣愣呆住,愕然中,他的信息跳了出来:
“在云上咖啡?”
太久没有跟他说话,她打字的手指都在颤抖,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许久才回了句:
“嗯,我在。今晚在店里跟冉冉跨年。”
“介意多一个人吗?”
骆以琳一时懵了,缓缓打了个问号,发出去却又觉得有些冷淡,补了句:
“倒是不介意。不过…谁要来?”
这句话发出去之后,很久才收到回复: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啊。”
见骆以琳呆若木鸡的站着,手机关屏了也不自知,绒绒推了她几下:
“以琳?怎么了啊?”
骆以琳醒过神来,看向她,目光空泛,辨不出情绪,可是也不需要她回答,出现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已经给出了答案。
绒绒道了声“欢迎光临”,手上又推了推骆以琳。
骆以琳回身看向她目光所指的方向,便见沈江岳在门边站着,看上去比他离开前消瘦了些,穿着件白色高领毛衣,深色牛仔裤,是她记忆力那般干净阳光的模样。
见她看向他,他嘴角上扬勾起笑容来,她不自觉起身要朝他去,手臂却被绒绒拉住,她回身相视,然后对上了一双担忧的眸子:
“以琳…你真要过去啊?”
骆以琳知道她的担忧,笑着敷上她的手,紧紧握了握,她还想再说什么,关冉冉已到二人身旁,向绒绒摇了摇头,而后对骆以琳道:
“去吧,你不是在等他吗?”
待绒绒心有余悸的松开手,骆以琳便像只欢快的小鹿一样,奔去了沈江岳身边,他抬手轻轻抚摸她微卷的长发,眸光凝着她片刻,而后便将她拥进怀里。
看着骆以琳的手臂在犹豫许久之后,还是环上了沈江岳的腰,绒绒“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看着关冉冉,嘟起嘴:
“小主,您怎么不拦着她呀!”
“为何拦她?”
听她反问,绒绒圆圆的眼睛都瞪大了:
“小主!您忘了前几日她那副令人担心的样子了吗?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这才刚好多久啊!您就不心疼吗?”
这个问题,关冉冉想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才回答道:
“心疼呀,可是…心疼能怎么办呢?这是她自己的羁绊,不整理干净,她也不能安心跟我们走啊…”
“但以琳第一次来找我们的时候,您不是说都搞定了吗?”
那个时候,骆以琳刚刚跨过命运里的第二道坎——创业失败,未婚夫出轨,她来星禾传媒求职,然后走进云上咖啡,一杯咖啡喝了一下午。
从这杯咖啡开始,骆以琳就成了云上咖啡的常客,跟关冉冉和绒绒成了闺蜜好友,熟络之后,便也偶尔聊聊过往,于是,她说到了沈江岳。
那时她说,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男人了,如果可以,她愿意斩断了姻缘,换一生自由自在,百年之后她也不要进轮回,当一只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逍遥无羁,闲眼看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那时,关冉冉便问过她,如果可以用姻缘换事业,她愿不愿意?她说愿意,只要能让她快点还完债,给自己赎了自由身,她愿意不要男人,不结婚,一辈子单身。
听她这样说,关冉冉又特地问她:
“那如果代价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沈江岳有交集了,你也愿意吗?”
骆以琳闻言,静默良久,哂笑一声,道:
“干嘛突然跟我提他?愿意,如果可以让我快点还完债,我愿意一辈子都不要见他,再也不见!”
现在想来,关冉冉当时的这个问题,分明是别有深意。
“小主,您是不是当时就知道,以琳的红鸾星就是沈江岳?”
“嗯。”
“但是,那为什么他们…”
绒绒瞥了一眼在门口的椅子上腻腻歪歪的两个人,不解的看向关冉冉,却见她衣袖一挥,两人跟前的空气波动起来,穿过那层波纹,依稀可辨沈江岳的背影里浮现出一个黑色图腾,像是只黑色的九尾狐狸。
“玄狐印!”绒绒惊呼起来,“鬼王殿管这个的吗?!”
“自然是不管啊。可是…鬼的事他管啊。”关冉冉长叹一声,继续道:“沈氏江妇之魂四处求告,说有人断他儿子姻缘,他儿子心有不甘,终日惶惶,所以她放心不下,不愿轮回。要鬼王殿替她做主,修正这段姻缘。”
“沈氏江妇?沈江岳的生母?”
“嗯。”
“所以您去鬼王殿,是为了这事?”
“不然呢?”
“我以为您是去…”话没说完,她已收到了关冉冉抛来的一记白眼,赶紧话锋一转,“沈江岳跟他死去的母亲说什么了?”
“沈氏说,八年来,沈江岳每每到坟上祭祀,都会同她说起沐沐,说如果亡母在天有灵,希望能指引他找到她,只要能找到她,他愿意舍弃一切。”
绒绒闻言不禁动容,轻叹道:
“原来他一直在找她啊…”
“嗯。他忏悔自己那个时候太花心,处处留情,围绕着他的女人太多,他甚至没有仔细看过她的样子,也没记住她叫什么名字,更不要说学校,专业,出生年月这些细节,以至于后来再要找她,根本人海茫茫,无从寻起…”
“果真是渣男啊!渣成这样也是活久见了!”绒绒不屑嘲讽,瞥见关冉冉看着她的目光透着些严厉,瘪瘪嘴,又补了句:
“不过,他找了她八年,连他母亲都上鬼王殿求情,该是真心忏悔了,好像也不算太渣。”
“嗯。”
“那您就答应把咒印撤了,让他们顺其自然?”
“怎么可能!铭阳阁的咒印,是他秦双说撤就撤的?!我多没面子!不撤!以琳是我的狐仙,我自然要护着,至于沈氏江妇,那是他鬼王要管的事,与我无关!各司其职,是分是和,各凭本事呗!”
听完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绒绒秀气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敢跟鬼王这样说话的,天上地下,也就只有关冉冉了。
“那…结果呢?”
“喏。”关冉冉冲那玄狐印努了努嘴,“就这样了呗。”
所以结果就是,鬼王秦双的玄狐印VS铭阳阁关冉冉的司南印,那也就是说…
“小主,您这次又跟他赌什么了?”
一提到这个问题,关冉冉便心烦意乱,瞪了绒绒一眼,没好气道:
“我若输了,送你去鬼王殿作文书!”
绒绒一听,浑身一个激灵:
“小主,你俩斗气打赌扯上我干嘛呀!”
关冉冉也不答她,却看一客人正向吧台来,似要点单的模样,交代了句好好做事,这便转身上楼去,徒留绒绒一脸沮丧:
“完了,要被送走了,但凡鬼王祭出玄狐印,小主就没斗赢过…”
客人点完单走了,绒绒边准备饮品,边还在寻思着这个事,一抬眼看见沈江岳同骆以琳在吧台上坐着,一副柔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样子,哭丧着脸叹了口气。
骆以琳被她这一声叹息弄得莫名其妙,关切问道:
“绒绒,你怎么了?冉冉教训你了?”
“她还不如教训我呢…”这样说着,她看向骆以琳,半晌,悲痛道:
“以琳,若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一定要记住,我为你的终身幸福,奉献了宝贵的青春!你一定要记住,记住!”
沈江岳听了,噗嗤一声笑起来:
“跨年夜这么高兴的时候,你在这儿交代遗言呢?”
不曾想,这句玩笑却换来了绒绒的一声暴喝:
“闭嘴!还不是你的错!要抢走我家以琳,还得牺牲我!”
虽说莫名其妙,但沈江岳也没放在心上,笑着摇摇头,将骆以琳搂进怀里,跟她一起刷手机——他的手机。而他根本没有在看屏幕,嘴角带着笑意,目光全数在她身上,柔软且温暖。
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去鬼王殿做事,但绒绒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又被小主卖了,离家出走有人收留吗?”
随后,关冉冉就给她点了个赞。
这边柔情蜜意,气氛和谐着,却听门口响起个男人的声音,因为看见骆以琳偎依在沈江岳怀里的样子,嗓音不禁惊讶的颤抖:
“以琳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