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中年男子在门口站着,一身蓝灰色长款风衣,围着条大红色围巾,油头梳的锃亮,再加一副金丝框的眼镜,颇有一番民国末年上海滩进步青年的味道。
却说骆以琳今日穿了件白色毛衣,红褐色貂绒短裙,在吧台的高椅上坐着,笔直修长的双腿一览无遗,不要说男人,路过的女生都会多看两眼。
此刻,那中年男子的眸光就在她的腿上流连,虽然很努力的想转移开注意力,却还是不自持的喉头微动。
骆以琳自是也意识到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男人礼貌问好道:
“池老师?您…这是约了朋友跨年吗?”
“我…”男人看着沈江岳也站起来,重新将骆以琳揽回身边,言语一滞:
“我刚好路过,看这边还没关门,想说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挺无聊的,就来凑个热闹。”
闻言,沈江岳不明缘由的轻笑了一声,作为男人,他对这套说辞太熟悉了。
听见他笑,骆以琳抬起脸看他,正对上他温柔的眸光:
“以琳,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啊~这位是池振贤,池老师,鸿儒书院的主理人,海哥的朋友。”
是海哥的朋友,不是她的朋友。
沈江岳主动伸手向他,道了声幸会,然后自报家门道:
“沈江岳,以琳的男朋友。应该不久之后就是未婚夫了。”
池振贤闻言一愣,将目光移向骆以琳,便见她盈盈笑着搡了他一把,却也没否认,心头一沉,悻悻道了声幸会,转头点单前,目光又在骆以琳身上依依不舍的扫了一把,见她确实没在看自己,这才把注意力放到餐单上,翻了半天,也点不出个所以然来。
绒绒见他很为难的样子,建议道:
“我们这里主打是咖啡。”
“咖啡…不行不行,晚上喝了睡不着。”
“那…花茶,或者果汁?”
男人听了,哂笑道:
“女人和孩子喝的东西,不合适。”
“甜品呢?冰淇淋,蛋糕,鲜果龟苓膏也不错!”
“最近在健身,这个时间吃甜食有点儿负担。”
真是麻烦。
绒绒都有点不耐烦了,正打算说点什么打发他走,却听沈江岳道:
“先生要么喝酒吧?男人嘛,喝点小酒,暖身又有格调。”
话音落下,骆以琳便嗔他道:
“你干嘛怂恿人家喝酒?一会儿你送他回家吗?”
沈江岳嘿嘿一笑,凑近了就在她脸颊上一啄:
“我也喝酒了,而且没开车,一会儿回家还得靠你。”
池振贤看着他俩,心一横,对绒绒道:
“来杯酒,跟他一样。”
这个他,自然是沈江岳。
绒绒应了声好,麻溜点单结账,道了声:
“您先找地方坐,一会儿给您端过去。”
这便让调酒区的同仁安排。
不难看出来,池振贤是个不太泡酒吧的男人,远远看见调酒师在给别的客人调酒,想到一会儿有一杯是自己的,赶紧道了声“我先过去”,这便一溜小跑的在酒吧区找了个吧台位坐下。
看骆以琳一脸担忧的看着酒吧区,沈江岳拿起面前的玛格丽特呡了一小口,安慰她道:
“没事的,这点儿度数,醉不了。”
“那是你!”骆以琳嗔他道,“要真出点儿什么事,咱们得负责任的!”
“我负责就好,你放心看戏。跨年夜,给他个装逼的机会。”
“看戏?”
见骆以琳一脸不解,沈江岳轻笑一声:
“从朋友圈开始。一会儿他就会发调酒的视频或者照片出去,不信你看。”
骆以琳狐疑的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圈,果真,第一条就是池振贤发的那杯酒,配字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骆以琳看了片刻,划过去了。沈江岳有些意外,又呡了口酒,别有深意问道:
“不给他点个赞?”
“不了吧,等等他看到了,又误会我关心他。”
“原来你不关心他。”
这句话怪怪的。
骆以琳放下手机抬眼看他,凝视片刻,迫近他,调皮的笑道:
“沈先生,你…吃醋了?”
他却也不否认,回应她的眸光,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敷上她的后脑,将她按到自己跟前,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又道:
“不过,是刚才。你不关心他,我也就不酸了。不过…他一定要失望了,他为你而来,你却连个赞都不点。”
“乱说,他怎么会是为我来的呢,你想多了。”
“男人的伎俩,我比你懂。”沈江岳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他是跟着你的定位来的,来找你。”
语音落下,他眸光一亮,凝着她又问:
“那如果,我没回来,是不是谁来你都跟他跨年啊!”
看着他酸溜溜的小眼神,骆以琳故意沉吟片刻,假装想了很久,笑道:
“错~根本不会有人来。”
说着,她点亮手机给他看,却见那朋友圈设定了部分可见,不可见好友列表里,除了池振贤,还有一串名字,看上去就知道是男的。
在将名单浏览了一遍之后,沈江岳眉头一挑:看来她知道池振贤的“居心叵测”心知肚明,那也就是说…
“看来我的竞争对手不少啊!”
既然她屏蔽了他,那么她在这里的消息是谁透露出去的呢?
“朋友圈里有眼线!”
两人异口同声,继而笑起来。笑够了,沈江岳挑起她的下巴,一副逼问的神色:
“谁?敢趁我不在挖我墙角?约出来聊聊。”
“我猜…是海哥。之前他总费尽心思撮合我俩来着。”
这边说着,便见一个染着金色长发的女人进了店门,黑色皮裙,过膝长靴,鞋跟足有十五公分高,妩媚的眸光在咖啡厅里转了一圈,径自向调酒吧台去,却是到了池振贤身边。
骆以琳见状,讶异的看向沈江岳,却叫他哂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而后看着骆以琳,道:
“一会儿他还会带着这个女的过来,你看着吧。”
果不其然,没多久,池振贤便搂着那女人来到了二人跟前,骆以琳转过身看他,没话找话道:
“池先生这是要走?再有一会儿就跨年了…”
确实,咖啡厅里的音乐已经从舒缓悠扬的轻音乐,转换成了快节奏的流行乐,投影幕布亮起来,天花纵横交错的装饰织带里,降下一只巨大的金色圆球,随着彩色礼花零星飘落,咖啡厅的氛围兴奋起来。
可即便那女人眸光里露出期待,池振贤还是视若无睹,道了句:
“不了,我们换个地方跨年。听闻洲际酒店的高层夜景很好,趁跨年夜过去看看。”
真是酒壮怂人胆啊,借着酒劲,暗示这样明显的话都敢说了。
骆以琳却是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他这样一个斯文儒雅的人口中说出来,哑然半晌,便听他又道:
“之前看以琳小姐常独自一人在这里消遣时光,暗自神伤,以为您是名花无主,顾影自怜,多有打扰,骆小姐海涵。之后若有需要池某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朋友一场,海哥的面子还是会给的。”
骆以琳摇头说没有打扰,话音落下,便被沈江岳截了话头:
“前些日子我公事外出,没在她身边,有劳池先生费心了。今后我自会照顾她,虽说沈家人脉大概不如张老板那么手眼通天,但要让以琳养尊处优,也是轻而易举,绰绰有余的。”
没捞到一点儿好处!
池振贤这便告辞离去,骆以琳也不再留他,只是走开了几步,他却又停下了步子,回身看着骆以琳,眸光里有阴沉之色闪过:
“对了骆小姐,基地现在在用的那块农场土地,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优先出租的,价格上也给足了诚意,这一点您该是明白的。”
骆以琳心中咯噔一声,不安排山倒海袭来,定了定神,回答道:
“嗯,我明白。基地的全体工作人员,还有我们志愿者们会记得您的慷慨相助…”
“记得归记得,不过诚意嘛…我也希望你们有,都是成年人了,要懂点儿人情世故,对吧?”
语毕,池振贤不再给她回话的机会,搂着身边的女人离去。
他的话,沈江岳自是听见了,待他离开,便将骆以琳揽回身前,见她眸光忽闪,似有惧色,关切问道:
“他说的是什么农场土地?”
骆以琳咬唇沉吟片刻,回答道:
“导盲犬基地现在在用的那块土地,是临时问他借的。原来租用的工厂,房东不给续了,找不到地方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只好找海哥帮忙,所以…”
“他手上有空地?”
“嗯。说是家里以前的产业,原来是香蕉园,后来无人打理荒废了,可以便宜租给我们。”
这件事她有微信跟他聊过,不过他当时忙着做课程分享汇报,没太放在心上,原来这样解决了。
“既然有海哥帮忙,你害怕什么呢?”
“我怕…他会把地收回去,不租给我们了,那样的话,基地真就无处可去了。”
见她垂下眼,一副担忧的神色,沈江岳想了想,道:
“我记得,我爸早些年收过一块鱼塘土地,有段时间租给一家体育娱乐公司改建了高尔夫球训练场,后来训练场不做了,一直空置着。明天早上起来我问问他,如果还空着,明天下午带你过去。”
骆以琳闻言,抬起脸来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是惊又是喜,嗫嚅半天,才问了句:
“真的?”
“嗯。”他抬手敷上她的发顶,轻轻抚摸,道:
“空着也是空着,能收点儿租金补贴家用的话,我爸不会反对的。价格我会跟他谈,肯定不会狮子大开口,交给我吧。”
清亮的眸子里蒙上喜悦,而后又蒸腾起氤氲的水汽,隐隐有泪光闪动,不及他问,她已扑进他怀里,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嗓音颤抖的反复说着谢谢,仿佛除了这两个字,她已说不出其他的语句来。
他从不曾见她这般激动快乐,便是送她公寓钥匙那一晚都不曾有过。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的担子,每一次呼吸,每一个音调,都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像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他只觉得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也在微微颤抖,却是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要拥抱她,放下酒杯,他温热的掌心敷上她的背,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零点的倒数计时在耳边响起,咖啡厅里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钟声敲响,礼花绽放,巨大的圆球炸裂开来,丝带和闪片漫天飞舞,红包雨从天而降,人群霎时间沸腾起来。
便是在这缤纷的花雨里,沈江岳垂眼看怀里泪光朦胧的她,粉嫩的眸子因为激动和开心,越发红润,纯净剔透的眸子里噙着泪光和笑意,楚楚动人,百般柔情。
轻吻落在她柔软的唇上,顷刻间便发酵成了深吻,温柔缠绵,难舍难分。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在伦敦街头,圣诞的彩灯次第亮起,与橱窗街灯交相辉映,他搂着一个女孩凭栏立着,看天使在灯海里降临,耳边是各种语言充斥的欢呼雷动。
当他看向她,发现她似乎在与他说什么,只是耳边的欢呼太喧嚣,他没能听见她的声音,只看见她唇瓣开合,然后就被他深深吻上…
现在想来,她说的,似乎是“我喜欢你”,而此刻想起,他的脑海里却都是骆以琳的声音。
喉头哽咽,他突然深情道:
“以琳,再说一次给我听?”
“说什么?”
“以琳,我爱你。”
她愣了愣,嘴角勾起甜的醉人的笑意:
“我也是。沈江岳,我也爱你。”
一觉醒来,已近中午。
沈江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转身却发现手边已经空了,被单冰凉,看来她已经起床有一段时间了。他本想拿手机问问她去了哪里,点开通讯录倏尔想起昨晚答应过要帮她问场地的事——他记得那个地方在旗峰市郊外,不远不近的,如果现在问,刚好那块地又空置着,那么下午就可以带她过去走走,顺路刚好吃个午餐。
运气很好,一番询问下来,那块地真就还空着,最近的一批租客上个月才退租,无论是建筑还是草坪,都还挺干净的。只不过之前那位租客惹了点麻烦,场地目前被限制了经营范围,体育娱乐和餐饮项目都不能经营,传统加工业又不适用,所以佰斯特的顾问团认为那块地已经没有发展空间,多次建议老爷子考虑择价出手。
听说是沈江岳找了下家,项目是公益类,有政府和国际红十字会扶持,有可能让地价解禁,老爷子还挺开心的,当下便差秘书室拟了文件发过来,租金好商量。
待同管家约定好交接钥匙的地点和时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多会儿,房门打开,骆以琳出现在门外,两手满满都是东西,沈江岳赶紧上前接过,却见除了各种肉菜食材之外,还有一整套男士休闲装。
这个牌子他知道,面料配饰考究,版型剪裁得体,设计新颖又不失稳重,主打中高端商务男士客群,价格却非常平易近人,异军突起的跻身了新生代男装领先品牌,直营店和商场专柜在各线城市遍地开花,雨后春笋般的迅速占领男装市场。
可是,就在业内人士纷纷给予积极评价,品牌前景一片大好之时,这个年轻的本土品牌却突然宣告撤柜,就像它的飞速爆红一样,昙花一现之后,已不再被人记起,留下的只有扼腕叹息。
没想到,这个品牌的货源,如今还能见到!
见沈江岳看着手里的衣服出神,骆以琳有些局促,尴尬解释道:
“你习惯穿的那些品牌我买不起,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个了。你如果嫌弃,一会儿吃了午饭回家换一套,这个先凑合穿吧。等我过段时间钱包胖了,再买你喜欢的牌子送你。”
昨夜跨年会散局,已是凌晨一点,沈江岳没带家里钥匙,骆以琳的钥匙又放在自己家里。两人一合计,反正都要回来一趟,时间也晚了不如就在骆以琳家里住一晚,至于第二天要不要回铂尔曼,再说。
当然,骆以琳家肯定没有沈江岳的衣服,所以她知道又去仓库拿了存仓的衣服,送到洗衣店加急洗好了烘干拿回来。
“好。”沈江岳笑道,又补充了句:“不嫌弃。我知道这个牌子,那个时候还挺喜欢的。穿着舒服,也好看。这个牌子不是衣服,是我的青春啊!”
话音落下,他看见骆以琳莞尔笑了,从那笑容里,他读到了发自内心的高兴,还透着几分腼腆,像考了满分被老师夸奖的孩子,不及他问,她便已道:
“快去洗澡吧,我做午饭。”
“不用了,中午出去吃。”这样说着,他双臂环上她的腰,贴近她,垂首深情看她,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昨晚说的那块地,空着。”
小鹿般的眸子霎时腾起惊喜神色,看着他,渴望听见更多的消息,然后便听他道: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老邓会送钥匙到餐厅,我们下午就过去看看,好吗?”
骆以琳兴奋的一个劲儿点头,眼角余晖瞥见桌上的菜,又腾起些忧色:
“可是我买了菜…”
“先放冰箱里,晚上回来拿去我那儿。元旦假还有两天呢,好吃的东西,要慢慢吃。”
又是这句话!
骆以琳只觉得脊背一阵酥麻,抬手搡了他一把:
“赶紧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