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高小宝扇出的巴掌离夏果果的脸颊只有十公分，稳稳停住。

“郑……郑哥……”

恍如铁石的力道任凭高小宝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他很快从酒劲里醒过神，看到出手拉住自己的是郑天一时，脸色煞白。

接下来让他凉透全身的，是夏果果静如止水的站定与凝视。

她轻轻推开郑天一拦住的手臂，直面高小宝。

“你打吧。”

“今天你要是不打下这个耳光，就不是我弟弟。”

夏果果知道，一个理性的人，是不该说出这种话的。

尤其是，她明白现在的高小宝正处于叛逆期，用质疑一个男人的问话来激他，不会有好结果。

但她仍旧选择站定在表弟跟前，目光锐利。

“你打下这个耳光，我以后不挡你的路。”

夏果果如是说道。

酒劲缓过的高小宝哪里还有这个胆子？

三言两语，酒劲褪去，记忆深处关于姐姐的“冷暴力”再度流转脑海。

脸上火辣辣的疼。

原来姐姐也是会打人，会热暴力的。

比爸爸打得还要狠。

高小宝拉耸着脸，十分难看。

这巴掌不管打不打，他混社会的路子都算是完了。

夏果果料定高小宝没有这个胆子。

她再清楚不过弟弟了。

高小宝的身上，有一半高明凡的坏习惯，性格亦然。

她瞥过眼神，扫视其他几名混混，掠过小太妹。

现在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场内电音低潮很快过去，重新响起新一轮的躁动。

夏果果伸手去拉高小宝，这一次很顺利地牵着他走出酒吧。

郑天一对着几名不知所措的混混摆手：

“你们继续。”

说罢，连忙跟上两人。

出租车内。

夏果果和高小宝坐在后座，郑天一坐在前头。

气氛安静的可怕。

“师傅，锡市扬名机加工厂。”

夏果果冷声道。

车子起步，很快飞速行驶在马路上。

“姐……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坐在夏果果身边，高小宝再没有一丝混子气息敢流露，就连询问也只敢偷瞄着姐姐轻声说话。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着一头黄毛浑身烟酒气的小混混，再瞥过一旁神情冷漠的毛乌头，心中有了大概。

夏果果没有回应，双手抱臂冷若冰霜。

她忽地侧首斜视前座的郑天一：

“你跟着来干什么？”

从走出气泡王酒吧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跟在屁股后面。

虽然今天是利用他狐假虎威一下，但很显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家事了。

他还跟着。

面对夏果果无情的质问，郑天一不敢喘大气，干咳一声后弱气道：

“呃，这么晚了，我总得看着点吧？现在外面这么乱，万一碰上什么流氓地痞，岂不是麻烦？”

话音刚落，司机师傅借着看后视镜的动作瞄了一眼郑天一。

地痞流氓，车上就坐了两个。

郑天一说完，也不敢抬头看后视镜去观察夏果果，他别过头看向车窗外。

速度让周身环境纶换变化。

夏果果一句冷不丁的问话就让两人不寒而栗。

虽然她此刻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隐隐发出的怒气所有人都感知到了。

锡市扬名机加工厂，一家拥有一百多名工人的钢结构加工厂。

也是一家从八十年代就存在的老厂。

高小宝低着头，被夏果果牵着走近厂门口。

门卫是个老头，带着老花镜，三人一走近，他便认出了夏果果。

“这不是钱娟家的外甥女吗？果果？哦哟，你可长远没来了，大晚上来厂里看舅妈？”

厂虽破，但加工量不小，三班倒的钱娟经常会因为突然的订单被留在厂里加班，加班完也只是在宿舍里随意休息会赶着下一趟班。

这时候，就由夏果果送来一些简单换洗的毛巾、衣物，或是饭菜。

那也是很早的时候了。

自从上了高中，夏果果有两年没来这里。

但门卫老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长得漂亮，亭亭玉立，只是一直板着脸的黄毛乌头。

这么晚出现是挺吊诡的。

“王伯伯好。”

夏果果点头问好：

“是的，来看舅妈。”

门卫王老头乐呵笑着，老花镜一歪，看到她身后的两个流里流气的混混。

他面色一怔，困惑看向姑娘。

夏果果漠然道：

“是高小宝，我的表弟，带他来看看舅妈是怎么工作的。”

门卫王老头闻言，顿悟。

他这个年纪的人，对夏果果这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王老头走出门卫室，给夏果果开了小门，嘴里念念有词。

“不容易，不容易！钱娟把你养大算是有福气了……”

还未走入车间，叮叮当当的榔头敲击声与电焊枪的滋滋声通透传来。

浓重的机油味混着电焊发出的铁屑焊烟味布满空气，本就处于盛夏的八月，这里更是热的吓人。

明明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车间里的温度仍由二、三十度。

此时依旧有四十多名工人各司其职地忙碌着，对于走进来的三名小屁孩，只是丢过眼神便没有关注。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白色汗衫，身上印染黑灰，汗水浸湿了麻裤。

没走两步，高小宝和郑天一已经开始抹汗。

一个厂房，由三堵墙隔开，形成三个车间。

夏果果带着两人走到第二车间的门口停下来。

她一把将高小宝拉上前，指着百步外蹲在一处钢结构前抛光打磨的工人。

高小宝顺势看去。

是妈妈，钱娟。

她是女工人，炽热的车间里没办法像其他男工那样只穿一条汗衫。

此时的钱娟正带着一双乌黑的麻布手套，抄着砂轮机对一处焊接位打磨，刺耳的机械磨转声响就是隔着百步外的夏果果都难以静心。

钱娟身后几步有一台大功率风扇呼呼吹着，可她身上的麻布厂服早就与汗水一道粘连。

高小宝说不出话来。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像姐姐一样沉默。

“马上就十二点了，舅妈要做到明天早上五点半才能下班。”

“现在是生产旺季，订单来的紧，舅妈很可能在五点半还得加班，一直到明天上午七点。”

“一个月只有一千五，算上加班，勉勉强强两千八。”

“她这么辛苦，厂里这个活却不缺她。”

“她要是不咬着牙做下去，就填不上供你读书生活的钱。”

“你一个月，有一千块生活费，有想过怎么来的吗？”

夏果果一字一句穿透车间里的叮当噪响，传至高小宝的耳中。

小伙说不出话来，他扭捏着侧过身，驼着背不敢再看钱娟工作的身影。

“如果还没明白，我现在可以带你去锡南页放工业区，带你去看看，舅舅在做什么。”

“现在，就连舅舅也连续上班一个多月了。”

“一天一百二十块钱的零工，赶着季节挑夜班上，只为多拿三十块加班费。”

夏果果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在高小宝心脏。

他没有表现出在酒吧里的戾气。

被针扎着，只有对母亲的愧疚。

以及对姐姐的愧疚。

看着高小宝闪躲的目光，夏果果心中长叹。

她知道，在告诉舅舅、舅妈关于高小宝混社会的事之前，带他来看一眼，是正确的。

两人身后几步外，郑天一同样望着钱娟，眉目紧锁。

他记得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