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虽然民风开放些，到底夫人们出门不如小姐女郎们自由。倒也不奇怪，来这春日宴的尽皆是些结伴而行的女郎们了。

此行一群人互相寒暄着，隐隐走在前面的便是苏云华一行人了。毕竟在她心里，这里可就没她身份尊贵的了，怎么也不可让其他轻贱之人走到前头去。就连血缘上该是她的姐姐的苏子嫣和苏子妍，她也没让半步，鼻孔朝天地走着。

倒是苏子姝扁了扁嘴，但是看见自家两位姐姐不太好看的脸色，到底是没再多说，怕激怒了那个煞头，她们苏氏姐妹的脸面会更不好看。

见已有人先她一步，入了这山顶凉棚，苏云华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了。但因那凉棚前的屏风遮挡得太好，并不知是何人，侍女之类也是生面孔，皱了皱眉，还是走至了旁边一个凉棚中，理也不理苏氏三姐妹，只吩咐白露，

“去，打听下那边是何人家。”

“小姐，这...”白露有些犹豫，这毕竟不是在自家府上，不问就随意试探别人，是很失礼的。

“要死啊？！再废话，我回去就让人打死你。”

白露再不敢耽误，含泪提起裙子飞快地跑出去了。也不知她去想什么办法，

凉棚内的苏云雀有些错愕地笑了，要打听别人，还说得这么大声，这是凉棚可不是深院。自己这位妹妹的性子这辈子越发乖张了，前世难道是有自己这个眼中钉在，故而还收敛些？

看现在这不可一世的气势，被宠坏的脾气，呵。

她眼中锋芒一闪，这辈子那一家子确实过得舒心了，没有她在身边，时时碍着她们的眼。

可是凭什么呢？上辈子的事就算留在上辈子了，这辈子的帐还没算呢。她母亲的心碎，定要要让她们尝尝的。

不曾遭遇过和她们一样的困苦绝望，怎么好“原谅”呢？

“轻语，让你吩咐贺厨子亲自做的点心，办妥了吗？”

“主子，已经办妥了。”

“那我们去赏赏花吧。”

“是。”轻语不多话，紧跟其后便出了门。春日里，偏东边倒是有一片桃花开得正灿烂。

这边，苏云华刚歇在凉棚内，就见品香阁的侍女开始上起了点心和新菜，心情好了些，这些人还不是紧要着先讨好自己。

品肴赏艳，早就把吩咐白露的事忘了个干净。

而白露这边，隐忍着却也不敢将眼泪掉下来，漫无目的地转着，又唯恐冲撞了哪家的主子。手心身上的冷汗不停，别以为自家主子是一时气话，她不是没见过犯错的婢子被直接活活打死。

却在驻足间，看到了苏云雀主仆。那个婢女，白露是认得的，就是主子让打听的那家。想着，她脚步缓缓停了下来，闪身了在了树后。

苏云雀眼角余光，闪过一片白影，嘴角一勾，这一切的“缘分”都要由她亲手开始，心中不知何故，却完全没有危险的顾虑，只有隐隐的兴奋和快意。

轻语收到自家小姐的目光，愣了一下，开始“背诵”起小姐给她的“稿子”了。

“小姐，怎么办啊，今日来的是否就是苏东府那位大小姐啊？”本该是焦急复杂的情绪，在轻语嘴里，却是平平淡淡毫无起伏。

苏云雀感觉头有些疼了，啧，要是初荷或者曼舞那两个机灵丫头，早就一句话唱得千回百转，逼真的不得了了。她倒是忘了轻语这性子，根本不是演戏的料子了。

但现下，只得硬着头皮，按着计划来了，她道：“想来是了。唉~”一声叹气婉转又悠长，瞧瞧这演技。

躲在树后的白露，因着轻语的遮挡，并看不清“小姐”的面庞，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们的对话上。听到她们竟提到自家的主子，更是打起了精神，要听清说些什么，最好是将身份自己说了出来，她也好交差。

轻语一张冷脸，“小姐啊，您可太冤屈了，明明是自己的亲妹妹，却无法相认，明明您才是嫡长....”

苏云雀硬逼着自己入戏，“住口，别说了。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我爹爹是苏凯这件事，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爹爹他肯定是不知道母亲和我还活着，等他知道了，定会来认了我们的，到时再与妹妹相认。”声音带着点颤抖，情真意切得很。

听得白露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这下是连呼吸都不敢了。

苏云雀余光见树后那片衣角抖动了几下，这下该是听清楚了吧。还得来个重锤才行。

说着抬起衣袖，去抹眼角不存在的泪。“不小心”掉了个被帕子裹着的物什。

轻语扶着“悲伤”的苏云雀走远了，白露才从树后出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帕子，打开一看，是个样式很老式的金镯子，但很不普通的是，镯子内里刻了一个“苏”。

她脸色复杂地手指婆娑着那个“苏”字。没错的，这是苏氏府上亲族才能用的，一般都是刻了印记的，再普通也不会随意赠与旁人。

那对主仆已没了踪影，想平时公主和苏将军恩爱如漆，尽管多年未有嫡子，也未曾有过小妾之类的风月之事。现下，这事.....

心下想着复杂，脚步也沉重。磨蹭了许久，才走至苏云华歇着的凉棚前。

苏云华用了点心和菜肴，心情还是很好的。虽然说自己娘亲是公主，就算是宫廷御厨她也没少吃过，但这品香阁，胜在心思巧妙又大胆，滋味又是新奇引人。十几道下来，竟没有重复的味道，且不让人觉得腻烦。

吃饱喝足了，本也没什么心思赏什么野花，却想起了吩咐白露的事情。

此刻又见白露一脸苦相的，畏畏缩缩地进来了。

本来好的心情，看见那张苦脸，心中就膈应，想也没想，苏云华就把手里端着的茶盏，朝她砸了去。

白露被砸了个满面满怀，鲜血混着茶水顺溜而下。她苍白着脸，嘴唇颤抖：“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让你去打听个事情，半天也不回来。还敢让我饶你命？！”想了想又喝问：“到底打听到了什么？！”

白露知道，她要是说不出什么来，今日肯定是活不过去了。当下，也不隐瞒，三言两语就将听到的全都吐露了出来。

苏云华瞪大了双目，完全不似十岁天真小姑娘，神情阴沉似要爆发。

怎么可能？！！她爹爹疼她到了心尖上，也从来唯母亲是从的，他又怎么可能在外面还有女人，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姐姐？！！是谁，竟敢开她苏云华的玩笑！

正待发怒，却见白露抖抖索索地将一帕子和金镯子递了上来。

仔细看了之后，捏得金镯子都变了形，“我要去找母亲！！”说着，提起裙子就跑。

“小姐！”“小姐!!”侍女们慌乱地追在后面，白露爬起来，也不敢擦去头上的血，也跟着跑了出去。

如此风风火火之态，倒真是冲撞惊扰了好几家的姑娘，不过听到是苏东府上的大小姐，长公主唯一的大小姐后，都是不敢多言，只得在私下偷偷议论起来。

苏子妍正站在一簇山花旁，看那番乱景，又皱了眉毛，“大姐，那人又作什么妖。喊我们来，晾着我们，这会子，又抛下我们姐妹，风风火火提起裙子就跑。”

苏子嫣见周围里低低议论，握住了苏子妍的手，“妹妹，慎言。随我去给各家赔不是。若真任由他们议论，我们姐妹也讨不了好。”

苏子妍和苏子姝都苦了脸了。她们好像是专程来收拾烂摊子的，顿时花也不美了，点心也不香了。

苏云雀看着飘落的桃花瓣，落在了手心。那般的动静，她知道，自己这一棒子下去，得要那池塘里的东西们都跳一跳了。

“去叫了高掌柜，今日关于我们的一切踪迹，想办法全都抹了去。”

“小姐，婢子走了，您近前就没人了。”轻语一张冷脸皱了起来。

苏云雀想了想，于她最有危险的那人已经走了，便道:“没事，你且快去快回。我就在此桃林等着。”

“是。”轻语不再推辞，快步走了出去。

少女静静立于桃树下，桃花零零碎碎洒了一身一肩，她抬起脸，花瓣又温温柔柔地落于她的脸颊，睫毛，嘴唇上。

微微闭了眼，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无疑会将十年来的努力维持的平静打破。

为了自私地留住阿娘的生命，她亲手设计小舅舅打破了阿娘的期待和希望。

如今，她又贪心了，她在奢望，如果惩罚了那些欠债的人，是否她和阿娘的快乐就会全部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