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日晚上,景珩慢之又慢地品完了那盅药膳,下人收下去洗时却在炖盅底发现了一封折得四四方方的信。
“二皇子务必要尝尝那药膳......”
想起她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当时还没留意,如今再想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她给自己写信做什么?
长指翻开宣纸,她写得一手清秀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都是温温柔柔的。
景珩一目十行看完那封信,看着看着却笑起来。
心里说得隐晦,可再联想之前她对皇后的态度便不难知道——她是想和自己联手。
可他现在是二皇子,不是禾生,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九月初三仙桃宴一见。”
他长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木桌。
如此这般,倒不是说破自己身份的好时机了。
温府
温夫人正半躺在榻上,侍女为她轻柔的按摩着穴位,香炉的安神香熏得人心神安宁,通身舒畅。
“夫人,少爷来了。”
“峤儿来了?”
温夫人长了一副和蔼的面相,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面色红润,是个看似温柔可亲的妇人。
“峤儿来干什么?”
看看天色,还没到请安的时间啊。
“峤儿想您便来了,怎么?母亲不乐意儿子来?”
说着,温峤掀开帘子进来,身后的仕星手上还端着一个木盘。
温峤规规矩矩地给母亲行了礼。
看见儿子,温夫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母亲是担心你有事。”
温峤心虚了一瞬,
“哪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起回来许久了,还没有好好陪过母亲。”
说着他亲自接过木盘,
“这是母亲最爱喝的奶皮茯苓粥,母亲快尝尝。”
温夫人看他一眼,执起勺子慢慢送入口中,刚一入口,温夫人挑眉,
“这是城西珍馐阁里的?”
温峤一个眼神,仕星立刻会意,接过话,
“啊,是啊夫人,少爷今日一大早便醒了,骑了一个时辰的马才买到的呢,您尝尝,是不是还热乎着呢。”
温峤一副谦虚的模样,
“啧,母亲面前何必说这些。”
又对着温夫人笑得乖巧,
“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母亲开心就好。”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温夫人轻轻放下勺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沾沾嘴。
“母亲怎么不喝了?这不是母亲最喜欢的吗?”
温夫人端坐着,历经世事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清明,
“心里揣着小心思的人给我买的粥,我可不敢喝,毕竟吃人嘴软,母亲怕吃不起啊。”
温峤一急,
“母亲......”
温夫人打断他的话,
“母亲面前何必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峤儿,你知道母亲的性子。”
他当然知道自家母亲是个什么性子,看着温柔,实则最雷厉风行,机智多才、做事决绝,将偌大的温府治理的井井有条。
听见这话,温峤垂眼躲避她的视线,温夫人也不催,就静静等着。
半晌
温峤抬起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走到温夫人身后轻轻捏着肩膀。
“母亲火眼金睛,今日是峤儿自作聪明了。”
温夫人不说话,静静等着下文,温峤斟酌着又说,
“峤儿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听见这话,温夫人终于有了反应,
“不好意思?峤儿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母亲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
自他从书院回来,她前前后后给他相看了十几位女郎,贤淑的、漂亮的,可不管如何他就是看不上眼。
不是心里有人了是什么?
听他这么说,温夫人眼里却滑过一丝担忧,
“到我跟前来。”
温峤绕到温夫人身前,蹲下身看着她,
“告诉母亲,是谁家的女儿?”
被母亲如此直白地问出来,温峤一时有些局促,如同世间大多数坠入爱河的男子,他捏紧手指,垂下眼低声道,
“您认识的,是宁国公家的嫡女,宁微禾。”
果然是那孩子,温夫人皱起眉。
温峤半天等不到母亲的回答,正有些着急,
“峤儿,母亲问你,我和你祖母可有什么相似之处?”
温峤一怔,一时有些摸不准母亲什么意思,想了片刻,
“您与祖母都是睿智的人,有大慈悲心肠,十分能干......”
他断断续续说了一堆,末了,抬起头看着母亲,
“孩儿说得可对?”
“再想想。”
温峤抿抿唇,一时只觉得这事比写文章还要难。
评价一个人无外乎性格、样貌、家世——
对!家世!他灵光一现,正要说出口,却在那一瞬间呆在原地。
母亲与祖母都并非名门出身!
温夫人观察着温峤的表情,
“峤儿可想出来了?”
温峤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我再问你,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这次,不等温峤去想,温夫人自问自答,
“温家一门,五侯三相,你可想过你祖父为何明明身子康健,却执意上书免去官职,与你祖母一同回汝南养老?”
“权势太盛并不是好事,宁国公如今手握兵权,你父亲在朝中又为文官之首,若你娶了宁国公的女儿,在皇上眼里,便是臣子勾结,意图谋取皇位。”
温峤有些不可置信,
“不!不会的,人人都说,当今圣上选贤任能,是个明君,父亲是个忠臣,君臣一心,皇上不会......”
他越说越急,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峤儿!”
温夫人厉声打断他,
“伴君如伴虎!温家几代都是如此,温家女儿除了你姑姑皆为下嫁,男子娶妻不娶贵,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今日你所言皆是道听途说,圣上心思其实你我能揣摩的!难道你要因为儿女之情置温家上下百口安危于不顾吗!”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温峤的舌头犹如被坠了千钧重担,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
“不是便最好,我有些乏了,你下去吧。”
温峤终于回过神来,
“母亲!”
温夫人已经站起来,对着他挥挥手,不容置喙,
“下去吧。”
温峤浑浑噩噩地从温夫人房里出来,仕星有些担忧,
“公子......”
这么多年,自家公子对宁小姐的情谊,他都看在眼里。
可以他的角度来看,宁小姐并不心悦自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