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泰曲门中。

千颜叫她来，直接问道“可想学结界？”

桑霞睁大眼睛，高兴坏了，连忙答到“想学！”

千颜打伸出玉指，用拇指甲片划破食指，鲜血滴落在地，随后一挥手，血色雾气卷起，四周有了结界。

她不敢眨眼，认真瞧着，疑惑的问“师傅，这该如何做....”

千颜不耐烦的解释“就像你练武、调动内力般，血中有灵，这是最简单的御灵技法。为师要出城去，回来看你练得如何。”

桑霞照旧吃下寻耳、留了两只传音鸟。夜山教过，千颜不多说，她就不能问。

暮夫人带着暮筱回去了新野探亲，听闻每年她们都要回去九安两次。所以，无人管束她、也无人找她麻烦。

她自己在泰曲的内院，偷偷的练习结界，在她意料之外，她很快掌握了诀窍，放血前先运气注力，血中就能带着灵力，血雾就能飘得起。

连续练习了两日，划的满手伤痕，撒的一地血迹。她的结界，做到了收放自如。

一日，在兰姨的茶楼。

后青、桑霞、梨落、不染四人吃着茶点。

兰姨端来一盘子点心“这是新做的凉糕，尝尝。”

桑霞揽过兰姨的手，向后青介绍着。

后青站起来行礼，道谢。

兰姨看他这般谦和，手还有绷带，便问“你来自哪里？”

后青“晚辈出自百朝，长在一个山村，叫甘方。”

兰姨摇摇头“没听过，是不是也不太富裕。哎...罢了。既然入了晨黎，不问过往。”

后青追问道“兰姨，可是出自百朝，为何入了晨黎？”

兰姨见着后青这个晚辈很是喜欢，就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跟他们讲话。

“什么家乡……入了晨黎，部族就是家。我很小的时候就四处流浪……”

后青前安慰“如兰姨所言，族人便是家人....”

梨落听出兰姨的心声，里面有挂念，随口问道“小顺呢，近日看不到。”

兰姨“他替我去送货，出城了。”

桑霞想到什么，问“小顺不像兰姨，是不是像他爹？”

兰姨接着说“傻丫头，小顺不像我，是因为并非我亲生。是我收养了那孩子，取名康顺....”

几人都不知如何接话，气氛一下变得沉闷……

不染试图缓和气氛，道“我记得兰姨出自绿巾，是茶乡，怪不得兰姨将这茶楼营生的好。”

桑霞问道“不染，你家乡在哪里，这名字也是后起的吧？”

不染语气凉薄“以前的事情，我忘了。”

兰姨笑了笑，起身撤走椅子“哎呀，是不是老妇说话影响你们心情了。我看你们呀，两对都般配的很，早日喝你们喜酒啊。”

不染没有接话，只是礼貌的回以微笑。

桑霞也没有接话，她心中对成亲这件事抵触，在她看来，就像是枷锁，就像是负担。

唯有后青，向兰姨抱拳道“多谢兰姨美意。我们刚入族，年纪尚轻。”

这段时间，桑霞时不时会去看望那只通人性的苍鸾，带些吃食，与它说话。那鸟就像能听懂一般，会眨眨眼、会蹭蹭她。

虽说驱持门戒备森严，但赤苏交代了千颜的徒儿可随意出入。所以她就老跑去看那些妖兽……

除了已经认识的苍鸾、山鬼；还有....虎头马身、疾如飓风的貅禄。兽爪鱼身、肉可驱瘟的蛮江。龟壳长颈、识蛊验毒的常石。无目狗身、寻味引路的地听。

驱持门人大多住在山下的宅院里。梨落在山中有一个木屋，因正是暑热之时，两人前去纳凉。

桑霞“在山谷中又凉快又安静，这处地方真好。”

梨落“师傅说是为了我值夜方便，还说是委屈我了。但我也觉得这儿挺好。”

一日下午，在后山。

天气刚入秋还有些闷热，桑霞和后青并肩坐着，她脱了鞋子光脚踩在他腿，他用袍子衣布裹着她的脚。

她说“主城真美，尤其是傍晚。我喜欢在山看着。以后你都陪我看好不好？”

他点头应下，但又顿了顿“好。我以后一直陪你。但...不一定在这主城，只要有你在，我们去哪里都行。”

她不解“还能去哪里？这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还有我们认识的好友。”

“你不是想去游历山海嘛？我陪你一起走，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我们去安家。”

“我确实想出去转转，可是，哥哥，你知道吗....入族仪式前一天，我从九安赶回来，远远的看到东逾山的桑树，想到城中的你，便知这是归宿。”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如此，只要有你在。乱世之中免不了争斗，荣华也只是一朝一夕，我不想你有危险，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她的下巴搭在他肩膀，道“哥哥莫要担心，我很厉害的，况且，荣华、和你，我都要。”

他无奈低头笑了笑，将她脚的衣布又裹了裹。

她低头看到自己发灰的指甲，因为平日里穿鞋，她也懒得涂抹染膏。

“百朝女子不可以露脚，哥哥是不是也信那些歪理？”

他认真的说道“我信那些让我珍重你的理，我不允许任何人唐突你、伤害你，包括我自己。此刻只有我在，若有旁人在，不能如此...”

夕阳照在他脸，神情甚是温柔，她想起以前种种，心生暖意，向他脸吹气，“哥哥，还记得以前，我帮你唤来山间清风吗...”

“记得...我们的事，我都记得...”

她伸手佛开他的发丝，将气息吹到他的脸，她轻轻起身探过去，当只差分毫，他测过脸去“桑儿，不可。”

“为何？”

“不合礼数。”

“我何时在乎过礼数。”

“我不想旁人对你闲言碎语”

“我何时在乎旁人。我只在乎你。”

“当真？”

“嗯，当真”

“那我们成亲。”

她愣住了，皱着眉头道“可我不想成亲...我怕那些人们口中的苦难，我也怕，我会给你带来苦难。”

他揉着她的脚“傻姑娘，你何曾是苦难，我命中的所有美好，都是因你。”

“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想与你，一直相伴。但我们没有必要成亲，没必要遵守百朝的礼数。”

“成亲才能安家，属于你和我的家。”

她指了指眼前的主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家人还有小落、蒙大哥....”

他顿了顿，解释道“他们，也都会各自成家的，到时你还住在泰曲门吗....你不想和我同住吗”

她皱着眉，道“可我觉得现在挺好....”

他并未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担忧。从小到大，他都会拦下那些麻烦事自己应对，她负责开心快乐就好。

记得有一日，千颜找到他，私下告诫他，说在她学有所成以前、万万不会同意她成亲。说让他万不可耽误自己门徒，还说定会盯着他俩...

一方面尊重她的名声、一方面担心她的安危，他不敢跨越界线，他心想着，慢慢来，莫要急.....

她不断逗弄他，踢踢脚、吹吹气、他只能隐忍克制，毕竟是自己惯着长大的，任由她在身旁兴风作浪。

他无奈皱眉“桑儿，你知道我的心意...成亲以后，我才能名正言顺的保护你。”

“如何保护？你是不是还想找个山洞，把我困在那里？”

她知道他的心意，可这么多年，她却一直不想。或许是心里有包袱，害怕自己真的有怪病，害怕生的孩子有兽爪、或者更怪的病....

又或许...她怕以后就不能去那些远方了。她自己一时之间也琢磨不出个明白....越想越气闷....

之后几日。

她都说自己很忙，一直躲着后青。就连他在泰曲门外等了半日，她也不出来相见。

一日晚，主塔挂起灯笼。

她抱着箫前往，夜山听见她来，问道“千颜走前教你的，可学会了？”

她点头答应，咬破手指、下了结界。

夜山满意的笑着，指指桌酒杯“不错，我没看错。喝吧，算是奖励。”

她端杯酒自饮，一口下去，瞪大眼睛“……这是桑葚？”

夜山“入秋以后，桑葚就落了。我叫人酿入拜月，这样够你喝到明年夏天。”

她又连着喝了好几杯，几日来心中怒气难平，借着酒劲儿头，她问“族长，为何人们要成亲？”

他低头答“并肩而行，相守白头、甚至...生死与共。”

她又问“那不成亲，就不能生死与共吗？”

他仍未抬头“也能”

她接着问“成了亲，就一定相守白头吗？”

他放下手中书卷，抬眼看她，好似仔细端详，答“不一定。”

她摇摇头，神色黯然“是否并肩，与成亲不关，那成亲，又有何用....”

突然，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带向自己，她顺势倒向前，手撑在他腰封。

打她一进来，他就觉察出她的消沉，像是一只斗败的小兽。

他脑海中回想，她谈论夏江鹂时的眉飞色舞、她当着众人搂着梁后青的喜悦、还有今晚，她不知又为了谁难过，他心中甚是厌烦。

厌烦到想责问她、想教训她，让她认错……让她不敢再犯……

她看到他眼中的寒意，就同那日的攻城掠地，她想抽离，挣扎了几下“族长……”

他放开她，问“今日为何消沉？”

她说“哥哥说想成亲，可我不想。我愿与他并肩前行、无论艰难险阻。可他，我怕他是嫌弃我的手脚…….”

夜山打断她，说”脱了”

桑霞愣住了”脱什么？”

夜山指了指她的鞋子”还能有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脱了鞋子，光着双脚。

脚趾纤长，没有余肉，好看……就连灰黑的指甲，也好看……他忍住了伸手去碰的冲动。

“没什么新奇，穿吧”

她编提鞋边说“重要的不是指甲到底有多难看……重要的是，他不愿与我并肩，面对世人的眼光，他害怕……”

最后这一句，飘进了夜山心里，他道“若是我，敢让你站在身旁。倒是你，可愿让世人看到，与我并肩？”

她发觉气氛不对，挂着笑容“我一时心烦，光顾着说话，没有练箫。”

他看回手里的书，说“你凡事都写在脸，会让人借机乘虚。要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如何隐藏？”

“借故生事。”

“如何借故，还请族长多教我一些...”

“那你也得勤学，才好”

几个曲子过后，已是深夜，她抱着箫离去。他看着她的身影，觉得心里的想法动摇了，方才的人是她，她这般勇敢、这般逞强，与那故人不像……

千颜回来了。之后这几日主塔都未再点灯。

一日，族长召集来了五门议事，每位门主带了一名门徒。

夜山“切记，所议之事，不可外传。”

故良“日后议事，兴许会叫你们，要学会为师傅分忧。”

常雍毕恭毕敬的“正如族长、故门主所说，你们将来要替我们尽门主之责，定要勤学、仔细。”

千颜轻哼了一声，打断常雍“我都不敢说这唯一的门徒配得门主之位。你敢？”

常雍顿时面露难色，本想夸夸几人，尤其是自己的儿子。

赤苏接话“赶紧开始吧。”

故良“今日商议三件要事，冬日粮草储备、来年春天新岁、出征收集物料。”

常雍汇报了过冬的储备、粮草已经充足，春天新岁的安排、零零碎碎的小事。

赤苏说出征是去东面的灰木林，收集护甲护具的材料，那里住有妖兽，名为织布蛛，最善编织蛛网，而要收集的，就是蛛网。

夜山“啸风，秋日天凉，你的旧伤怕是要犯，蒙己都这么大了，已经过去有十年了吧？”

啸风“已经有十二年了，多谢族长关心。只是天冷有些咳喘，并无大碍。”

话说当年，啸虹的爹娘、蒙己的爹娘，都是武卫门的同门师兄妹，四人自小长在一起，一同出征、一同过活，更是说过两家的孩子将来定亲。

一次武卫门出征，是为了平定妖兽，族人死伤惨重，啸风虽活着回来，但身受重伤。

故良“当时虹儿六岁、蒙己十一岁，蒙己都是大师兄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啸风神色忧伤“我一直觉得是他们三人的命换了我的命....虹儿现在长大成人，我也算对得起她娘。只是，委屈蒙己这孩子....”

蒙己“师傅养育我多年，武卫门就是我的家，师傅和虹儿就是我的亲人。我何来委屈一说。”

千颜“真巧，蒙己与啸虹，就好似桑霞与后青，都是异姓兄妹。”

故良“无非是个称呼，族人不问出处、亲人不靠血缘。”

夜山“蒙己，你可愿替啸风带队出征？”

蒙己站起来“蒙己愿意。”

桑霞最近躲着后青，觉得若能出征，一是散散心、二是证明自己，左右都是好的。于是她说“我愿为师傅分忧，我愿随队出征。”

千颜“既然你这般勤恳，去吧。”

梨落小声“师傅，我也想去...”

赤苏摇摇头。“小落你负责准备，我选几个门中有经验的弟子出征。”

常雍看向常易“我门定会为队伍准备充足的物资。”

常易附和着点头。

夜山“如此。准备吧。”

他一眼识破，她明明借故出走，却说得如此大义，很好，他教的，她学会了。

晨黎的军队都是以八到十人为单位的小队，门徒和门徒之间熟悉，容易集结抱团。每人都有分工，物资储备、应战迎敌、侦查打探、还有唤兽御兽的。

若出征需要人数众多，则是几个或者几十个小队组成的大部队。

负责指挥整个出征队伍的是蒙己。桑霞和他没分在一个小队里，她自己提出要负责本小队的指挥，蒙己也就答应，她小队里还有四个驱持门徒、三个武卫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