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
扛过第一波冲击后,流民没有再接着撞城门;并不是他们放弃了,而是过度的运动消耗让他们有些吃不消。
都是一群饿了十多天的人,让他们去搬砖挖坑都够呛,能够有第一波冲城已经是耗尽力气了。
但躲过第一次,并不代表安全。
相反,是暴风雨的前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第一波正经叛乱的流民不多,根据楚舒等人在城墙上的估算,大略有一两万人;
其他的更多是在围困,抱着侥幸心理,期待前面的能够一举冲破城门。
东南西北四门中,只有南门是安全的,陈启等人也是从南门脱身离开去请外援。
“彦卿,时机到了吗?”
夏安期望着城下流民,不由得心惊,这群人已经开始烹食人子妻女了,此时称他们为‘人’已经不恰当。
说是一群恶魔禽兽更适合。
楚舒强忍着生理不适,压下想要干呕的反应,声音喑哑:“人性往往只有在暴虐后的那一刻才会有愧疚之心,过了那一刻,便会成为疯子变态。现在他们烹食人肉,是为了更猛的暴动。”
“彦卿真的要下城?”眼下这种情况,落入对方手中,怕是真的骨头都不剩了。
“先将孙希文带来吧。”楚舒不意计较这些。
出现眼前这种局面,谁都有责任,孙希文是有错,他错在不该因公谋私;但站在梁适薛向的角度,他们一样有错,错在士大夫阶级,并不将底层性命放在眼里。
同理,他楚舒难道就没错?
若是当日被威胁时,没有妥协,也不至于会出现眼下局面。
人人都有私心,只不过欲念的大小罢了。
片刻功夫,捆绑打包好的孙希文被差役台上城楼,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拼命挣扎的话,三个军汉都不一定能压住。
所以亲自押送的是楚家护院,和柳丁朱裘二人。
身后一并跟着的还有气喘吁吁的彭兴。
“院判,衙内,人带到了。”柳丁抱拳行礼,有外人在,礼数不能失,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楚氏。
回过气,直起腰的彭兴,刚要开口问及情况,眼角看到城下在烹食肉骨时,灰白的须发随着身体抖动;
一口气没顺出,哽在喉头。
‘噗’半是淤血半是痰。
楚舒连忙上前给对方拍背顺气,间隙回头,看孙希文被堵住了嘴,一双眼睛怒瞪,眼白红的异常鲜艳。
若是对方能动,定然是要将楚舒敲骨食髓,喝血吃肉。
“孙走马,孙希文,你当初得了指使来秦州时有想过今日吗?”楚舒呼出一口浊气,寒声问道:“你闭门不出,克扣赈灾钱粮时有想过今日吗?
没有,你从没想过,你想的只是如何完成你背后那人的使命,你想的如何扳倒楚家,你想的更是你如何应付官家好乘青云之阶。”
“你该死。”
说完不理会孙希文发出嘤唔声拼命挣扎,而是让朱裘将人丢下城头。
彭兴推开楚舒,眼疾手快狠狠朝孙希文抡了一巴掌,怒喝:“为臣为仆,你都该死;为人,你更该死!”
他活了快六十岁,见过的惨烈景象不知凡几。
但今日,是第一次,见如此大规模的烹食人肉。
胸中怒火滔天,若非尚存仅有的清明,他可能会就地将孙希文刀刮分尸。
孙希文被彭兴抡了一巴掌,冲劲太大,口中的布塞被打掉。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要死了,甚至还会被底下的贱民分尸烹食;在朱裘等人将他抬起作势丢下城头的时候嘴里仍然叫嚣乱骂。
“本官乃天子家仆,尔等乱臣贼子竟要造反,楚舒你不得好死,老夫化作厉鬼也要咒你楚氏万年绝命,夏安期你这条老狗,你日后定被鞭尸掘坟......”
“咚”
**落地,声音也戛然而止。
早在孙希文叫嚣辱骂时城下流民就围了上来,只为了争抢对方的肉骨。
大群流民一拥而上,如同野狗争相抢夺腐肉,啃咬撕扯,片刻功夫,硬生生的将孙希文瓜分殆尽。
就连鲜血浸染的土都没放过,纷纷用手刨起丢尽锅中,代替食盐。
城墙上年轻一些的护卫没忍住,看了整个过程,见孙希文的内脏被流民直接撕扯生食后,到底是没忍住,大口大口的干呕。
楚舒闭着眼挺直背脊,双手按在城砖上。
“彦卿,你的提议本官否了,不能出城,只能死守!”夏安期按下心底不适,推翻当日在衙司决定好的事情。
人如何能跟凶禽讲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死守,就算死也不能被外面这群人生吃分食。
彭兴那天最早离开,所以不知道后面的商议,此时听见这话,咻得回头看向楚舒:“不可,万万不可,老夫深知此时的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他们现在好比野兽,毫无道理可言。”
柳丁和朱裘想说话但顾及场合和身份又忍住了。
夏安期上前拍了拍楚舒的肩膀:“彦卿,城内楚氏还有号召力,你比我等重要!”眼下的局面已经失控,苦于城内无兵,所以只能被动防守。
明知外面这群人乃乌合之众,但就是有心无力。
这种情况下,任谁都不好受。
彭兴这些年久在西北任官,知晓各地路程:“今日是第二天,再撑住一天就行,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只要能撑住今晚,就能等到最近的彰化军到来!”
听到这里,朱裘没忍住,下意识开口:“衙内,俺老朱这条命是您的,但是说到出城,俺老朱也不同意。”
楚舒睁眼,低头看着城墙根下离得近的灾民,面颊凹陷,枯黄消瘦,衣衫褴褛。
成年男子皆是瘦得脱形,至于妇孺幼子,部分已经被烹食,剩下的都是腿脚瘦得只能看到骨头。
底下的灾民见头顶有人看向他们,担心箭矢刀兵砸下,摇摇晃晃爬地离开,随时都有断气死亡的可能。
无法行动的下场只有一个,烹食。
看到这片惨状,楚舒只觉得怵目惊心。
尽量将声音和平静下来:“最多三日,若是没有兵马来,城内也遭不住。”
很多事,他根本不在乎,比如孙希文的生死,再比如盐法能不能推行,茶马市能不能断绝。
但有些事情,他却不能不在乎。
因为城内如今压抑恐慌的情绪就快要绷不住了。
随时都有一着就炸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