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秦简·语书》：“令、丞以为不直，志千里使有籍书之，以为恶吏。”

......

三日后。

一早天空就有些昏沉，不久后，也果真飘起了雨，雨细如濛，随风斜落，士人则青衣绿蓑，冲风冒雨。

到了官寺外，门前两郡卒左右矗立，章淳在乎声名，也不嫌其二者微末，一一拱手问候。

他脱下沾满雨珠的蓑衣，放于一处干净的地方，扭了扭腰，挺直身板走了进去。

事实上，在未正式任命为官吏之前，学室弟子都需要参加提前的“实习”，章淳就是在郡治官寺中‘实习’过的，故其也不需要有人领路，便能找到功曹所在。

进门后右拐，章淳沿着廊道走到尽头，就有一扇黑色的半圆形拱门，他没有敲门，直接轻推而入。

大门打开，迎面而来的就是功曹的庭院，不大，但也能容下二三十人议事。

功曹的主体由三间屋舍组成，秦以右为尊，所以左屋负责存发文书、官印；中屋是‘佐’、‘史’工作的地方；右屋自然就是主吏掾王冕所在了。

章淳虽然心中迫切想拿到文书、官印，但还没有到那种急不可耐的地步，毕竟文书和官印就放在那里，又不会丢失，而且就算丢失了，也不是自己的责任，晚个几刻也是无妨。

所以章淳便走到了右屋，准备拜见一下王冕，他觉得这是本分内应该做的事。

“弟子淳拜见师长。”

于右屋外，章淳执以弟子之礼，朗声说道。

刚开始没有动静，可能是王冕正在处理手头上的事务，半刻之后，王冕才有些虚弱地回答道：

“进来吧。”

“唯。”

...

才进屋里，章淳就见王冕脸色不是很好，精神状态更是醒如寐梦。

章淳回想起前几日师长的模样，满面红润，容态自若，是那般精神抖擞，短短不过三日，就像垂垂老者一般瘫在座位上，行动都有些不方便。

他有些担忧地说道：“师长身体不适，为何不歇息几日？”

“歇不了，歇不了！”

王冕招了招手，示意章淳过来帮自己一把。

章淳赶紧上前搀扶王冕起身，待王冕坐直，稍微恢复了些元气，王冕有些迷迷糊糊地说道：

“今日是个好日子呀！好！”

章淳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不知为何如刀割般剧痛。

“请师长去休息几日！”

“歇不了——！”

王冕晃了晃头，神志清楚了些，想到今日郡中的安排，他也只能苦着脸笑骂道：

“我的身子我自己会珍惜，可不是为你小子强撑的，今日要不是郡尉正式上任的日子，我早在家中酣睡了。”

郡尉与郡守同为二千石，同级，互不隶属，主要负责掌郡驻军，主管治安、侦缉盗贼。

恰逢郡尉上任之际，王冕就算想休息，也要考虑到这休息，是否会产生负面的政治影响。

章淳听到王冕这般清晰地表达，不由松了口气，为了不打扰王冕休息，他说道：

“淳也只是无事过来唠叨，师长这般困倦，几日后再来烦扰吧。”

“稍待！”

王冕阻止了章淳离去的脚步，他回想起昨日之事，说道：

“昨日郡监御史来我府上，言说巡令史巡经旬阳，听闻董氏豪富，一掷千金，疑是有作奸犯科者，特发文书至旬阳处，然旬阳令多做辩护，只能作罢。”

“故你此去旬阳，监御史令其佐吏随你而行，到任后隐其身份，把他安插至铁官职位上就好。”

“唯。”

章淳不以为意，旬阳董氏没有什么大产业，却无故致富，这是郡内人尽皆知的事，只是旬阳令再三阻挠，郡中监御史也没有实锤的证据，因此就拖延了下来。

如今新任县丞上任，监御史正好借此埋下伏笔，否则咸阳里的御史中丞怪罪下来，他也不好解释。

“律言：‘如发给兵卒的武器出了问题，对县丞和武库一级的官吏各罚二套铠甲，撤职永不续用。’”

“战争将起，武库更是重中之重。哼——！”

王冕轻啧后，嘴角一撇，冷笑着说道：

“旬阳令以为此条律法管不到他身上去，故想在任上大捞特捞，吃相难看至极。你此去旬阳，必要首先清查武库，否则出了问题，必定会牵连到你。”

“唯！”

章淳得到师长的提醒，隐约也察觉到可能是武库出了问题，心中更加谨慎。

待章淳应答后，王冕又接着瘫在了座位上，他闭上眼睛，呆滞不动，看似是假寐去了。

章淳则躬身施礼，静步悄然而出，不敢再做打搅。

...

及章淳出了屋舍，见到院中人流涌动，窃窃私语，他正准备进入左屋领印，便听见有人叫喊他的名字：

“淳，淳！在这！”

章淳缘音觅其踪，望眼看去，见有几个熟人扎堆，而发声之人形象粗犷，脸上有些横肉，却一身弟子书生的打扮，看起来不是十分和谐，暗道：

“是费川呀！”

章淳行至众人中间，章平、辛鸣与其点头问候，而费川则大手一拍在章淳肩膀上，笑骂道：

“淳现在可是高就县丞了，我等还需弹冠相庆，好让其往后多多提携才是。”

章淳脸上露出微笑，而后又摇了摇头，调侃道：“费氏可谓是高门势族，朝中大员无数，其族中子弟，还轮得到我小小县官提携么？川于何处高就呀？”

“于户曹做佐官。”

‘佐’，比‘史’高一级，却比丞低一级，费川两手一摊，似有些无奈地说道。

“鸣也是高就郡治么？”

“如今还无官身。”

辛鸣摇了摇头，拱手解释说道：“家父已经保举鸣入宫中为郎官，还需等到十二月才能得文书入职。”

郎官，常侍秦王左右，一方面学习政务，一方面结交好友，是朝廷大员嫡子出仕的重要途径。

而辛鸣父亲辛胜，为秦国大将，是此次秦国领兵伐燕的二位主将之一，另一位主将，叫王翦。

章淳心中明了，也不嫉妒，也不多言置评，他看了看自己的族弟章平，直言道：

“平确定是何职位了么？”

“为文无害。”

文无害，就是所谓的公平吏，掌管巡查监狱，复查案卷，以防止冤狱的发生。

“哦！”

章淳心中一动，知道这恐怕是郡中监御史的安排，他环顾左右嘈杂，便提出道：

“此处不便，何不领了官印绶带，出了官寺在慢慢畅谈？”

“善！”

......